仪元殿偏殿,朱成璧缓缓落座,竹息跪在一侧,握着绿松玉锤慢慢为她敲着膝盖,低低道:“太后跪了许久了,奴婢方才嘱咐了梁太医治些安神汤来,太后也能早些歇息。”
朱成璧转一转腕上的碧玉莲花镯子,见那碧色的光辉低低一转,心底不由绵生出一丝一缕的暖意,撂下面上敷着的毛巾,缓缓道:“罢了,左右今晚都是不得好睡的,让梁太医拿些膏药敷一敷吧,只要明天行大殓不要疼得起不了身子便行了。”
竹息满面疼惜,正在劝说,却是竹语掀了帘子进来回道:“诸位嫔妃、宗亲、大臣都已经各自回宫、回府了,小殓已过,只等着明日行大殓了。”
朱成璧点一点头:“方才让和妃与真宁看顾着,没出什么差错吧?”
竹语笑道:“和妃娘娘素来谨慎妥帖,帝姬则是聪慧非凡,自然是不会出了差错的。”
“舒贵妃呢?”
“方才宜妃娘娘陪着一同回了关雎宫了。”竹语诡秘的一笑,“宜妃娘娘素来最看不得舒贵妃那娇滴滴的狐媚样子,如今一番梨花带雨,岂不知宜妃娘娘心里有多厌烦呢!和妃娘娘安排得确是妥帖呢!”
朱成璧缓缓抬眸,低低斥道:“多嘴!”
竹语一惊,晓得自己多言,忙跪下道:“太后恕罪!”
朱成璧徐徐道:“哀家虽然已是太后,但仍然住在含章宫,不是颐宁宫,这期间多少眼睛都盯在哀家身上,纵然心里得意,面上也不能露出来,以免错了步子追悔莫及,你可明白了?”
竹语再度叩首,恭谨道:“奴婢明白。”
竹息柔声劝道:“太后娘娘其实无需多虑,如今满宫里都是娘娘您的眼线,凭她舒贵妃要翻出天来,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朱成璧取过案上的青花双龙赶珠盏,微微啜饮一口雪顶含翠,方缓缓而道:“先帝几次三番欲立玄清为太子,都是被朝臣挡了回去,如今淩儿入继大统,虽可视为是先帝的妥协之策,但依然颇有疑点,且不说先帝遇刺一事,自从夏梦娴被废,先帝病情反复,不理朝政,也总是落人口实。”
竹语奇道:“先帝不理朝政,无非是舒贵妃痴缠着罢了,与太后跟皇上又有何相干?”
朱成璧摇一摇头:“你这样想,旁人却未必,如今独母幼子坐了天下,下头的人想要生出一些是非来,自然处处有文章可做。”
竹息会意道:“太后的意思是,大行皇帝纵然是留了遗诏让皇上入继大统,但难保有那贼心不死的要生出是非,皇上的继位大典出不得差错,否则总是为人诟病。”
见朱成璧微微颔首,竹息忖度着道:“既然如此,奴婢必会知会了孙传宗好生看顾着关雎宫便是。”
朱成璧长入鬓角的柳眉轻轻一扬,抚一抚发鬓的银色绢花,沉声道:“大行皇帝钟爱舒贵妃如斯,焉知会不会还留有一道遗诏好保住她们母子二人的荣华富贵,倘若行大殓或是皇帝登基大典由着舒贵妃闹腾起来,哀家的颜面该往何处搁?”
竹息眉心微蹙,只望着身侧的十五连枝灯不言,刹那间,似是恍然大悟:“若是大张旗鼓地搜关雎宫,反而是不妙,但若舒贵妃自己出了乱子,那么,太后自然有足够的理由勒令舒贵妃迁宫,而一旦迁了宫,便是形同软禁。”
朱成璧闻言方有了破冰的笑意,如染上了初春之意的玉兰花苞:“总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夜幕深沉,紫奥城尽皆洇没于一片浓黑如墨的夜色中,甬道上唯有幽微黯哑的铜雀路灯和如意海兽路灯,由着云锻一蒙,更是生出了几许幽惶恻然之意。
已是五月十七的深夜了,紫奥城,万籁俱寂。
仲夏之夜,月华初残,星芒熹微,万花锦簇的关雎宫,忽然传来一片哀泣呼号之声,似划破天际的刀锋剑光,让人心头一震。
“贵妃娘娘殉葬了!”
注:
1、康熙遗诏片段如下:太祖皇帝之子礼亲王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2、小殓,在大行皇帝去世当天举行,为大行皇帝穿衣戴帽,同时皇子、皇孙要穿孝,并剪去一绺头发,表示哀悼、女眷要摘掉一切饰物,官员要摘去帽上的红缨。
3、大殓,在小殓之后第二天举行,将大行皇帝太入梓宫(皇帝的棺材)。大殓当天王宫大臣、文武百官要来瞻仰皇帝的遗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