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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孤灯挑尽未成眠(2)
云板声连扣不断,哀泣声四起,仪元殿,素绸银缎,霜意寒浸。
朱成璧跪在最前的位置,身后是和妃、宜妃等一众妃嫔,身侧则是玄淩与真宁,先帝妃嫔的两侧,一侧是皇室宗亲,一侧是股肱大臣,京城达官显要,尽皆于此。
国有大丧,咸使闻之,举宫哀惶,一尽哀思。
朱成璧漠然看着面前的金棺,那里面躺着的男人,曾是自己的夫君,是天下至尊的男子,方才,他躺在龙榻之上,身子颤抖得如秋风中萧索的枯叶,失尽生机,却拼了最后的气力来恳求自己。
“我……我求你……善待移光……善待清儿……。”
朱成璧的唇角有平淡不生波澜的笑意浮起,隐隐有薄淡的寒霜逸出,善待舒贵妃?善待玄清?自然是要的,只是,如何善待,已不是你能说了算。
殿外有一阵阵的惊呼突兀地响起,朱成璧下意识回首看去,却是舒贵妃一袭缟素,裹挟着绕梁的风声和飘散的雨丝,拉着玄清一路闯了进来。她的面容惶急而哀伤,双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由着殿内蒙着云锻的玉勾连云纹灯一映,有莹然的光辉低转,生生叫人挪不开双眸。
阮嫣然,即便是悲伤至极点、哀惶到极致,依然是这样的倾城倾世之姿,不曾损去分毫。
舒贵妃挥开欲来搀扶的宫人,扑到金棺上,放声悲鸣。
朱成璧看一眼跪在一侧的奕渮,扶着竹息的手徐徐起身:“贵妃还请节哀。”
舒贵妃浑然不觉,只沉浸在无限的哀痛之中,还是积云先反应过来,忙低低劝道:“娘娘,娘娘。”
见舒贵妃转眸,竹息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大行皇帝龙驭宾天,立下遗诏,只等贵妃娘娘至此,方可一宣诏书。”
舒贵妃自然晓得轻重,忙低低道:“是我糊涂了。”
朱成璧点一点头,指着位于自己身后的位子,轻轻道:“那么,贵妃请吧。”
若是寻常,舒贵妃的位次自然是在琳妃前头的,一是舒贵妃的位分本就尊贵,二是琳妃素来谦谨恭让。此刻,琳妃让舒贵妃跪于自己身后,神色平静从容,分毫不见异样,舒贵妃心里一震,似是明白了什么,也不敢迟疑,牵着玄清款步跪下。
小邓子缓缓踱步走出,小心翼翼地觑一眼奕渮,徐徐展开明黄的圣旨:“朕以魏王入继大统,获奉宗庙一十二年,虽殚精竭力、孜孜汲汲,然体恚多病,朝政不得一一顾及,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然不得安命,唯望后继贤明,革除朕之弊政,复海宇升平,人民乐业。皇四子玄淩,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小邓子想是没了师傅高千英在一旁指点,不免有些惴惴,更兼之朱成璧大权在握,更生出几许敬畏,竟不知引导众人向朱成璧与玄淩参拜。
奕渮本跪在朱成璧身侧,见小邓子不知所措,稳稳转身,对着玄淩行叩拜大礼,三次礼毕,扬声而道:“皇上万岁!太后娘娘千岁!”
苏遂信、齐正声、朱厚堂与江承宇亦是转身行礼:“吾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
朱成璧握着玄淩的手徐徐起身,目光缓缓扫过殿中诸人,目光所及之处,诸人皆是神色栗栗,山呼海拜,不敢迟疑,殿外,朱祈祯与孙传宗率骁骑营精锐之师,亦是齐齐下跪,铠甲的甲片互相刮擦的声音整齐划一,如刀剑铿鸣,掷地有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中诸人尽皆行叩拜大礼,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出了差错,舒贵妃却仍旧有些愣愣的,直到积云拽了拽她的裙摆,才陡然醒悟,皇朝,已然换了新的主人,面前的朱成璧,早已不是当初的琳妃,是新皇的生母,是大周的女主人,是帝国的皇太后!
这么快,就可以把先帝驾崩的哀恸忘记了么?还是所谓至尊之位,不过也是一个象征性的摆设,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帝国只需有一个掌舵者,而臣民的民心所向,却无关掌舵者是为何人。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位在高者,亦是寂寥孤独。
舒贵妃极力忍住喉头翻涌的哽咽,以额触地,以地砖的寒凉冲去心头久久不得弥散的哀伤与悲痛:“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事已至此,一切皆成定局。
最为倚赖的那个人走了,最为钟爱的那个人走了,若无太后庇佑,以自己的专宠,已是招人诸多非议,要想在这紫奥城活下去,只怕比登天还要难。
舒贵妃牢牢握着玄清稚嫩的小手,压抑住心头如海水般哀伤的心绪,双眼紧闭,任凭那一股股的清凉,夺目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