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速度比骑马要慢,更何况上面还坐了四个人,尽管周乾已经拼命赶路,和身后追兵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
眼看着要被追上,裴绎之的表情逐渐凝重,当第一个追兵出现在马车旁的时候,周乾立刻捂上脸,一脚踹开了那人。
但第一个倒下了,后面还有几十个,正当周乾要下去拦截时,裴绎之突然拽住了他。
“多谢周侍卫,但是不必了。”裴绎之沉声说完,直接对着车帘道,“殿下,裴家人锱铢必较,若是被他们知道今晚救小荷的人是你,定然要找你麻烦,绎之感念殿下大恩,但如今也是时候分开了。”
赵乐莹眼眸微动:“你要如何?”
裴绎之静了一瞬:“若我说要你跟着殿下,你愿意吗?”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赵乐莹身边的小荷眼睛却瞬间湿了:“我辛苦煎熬这么久,不是为了苟活的。”
裴绎之得了答案,扬唇:“那我们便一起死就是。”
小荷哽咽着点了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便要掀开车帘出去。然而她刚动了一下,便被赵乐莹攥住了手腕:“去哪?”
“殿下……”
“你辛苦写了方子,不就是为了让本宫关键时候帮你们一把,怎么真到本宫要帮的时候,你反倒要退缩了?”赵乐莹反问。
小荷怔了怔,苦涩一笑道:“殿下恩情,奴婢领了,只是此事还是罢了。”
说罢,她便要离开,然而刚掀开车帘,赵乐莹便蹙起了眉头:“裴绎之,会驾马车吗?”
裴绎之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忙答道:“回殿下的话,会!”
“你做车夫,周乾,拦住他们,记住别暴露身份。”赵乐莹淡淡吩咐。
周乾应了一声,将缰绳塞给裴绎之后,便借着马车的力直接跳到追兵的马上,骑着马一脚将人蹬了下去。
裴绎之咬牙:“驾!”
马车少了一人,倏然加快了速度,周乾一个人拦在诸多家丁面前。这些家丁面面相觑,回过味后立刻朝他杀去。
他们不知周乾身份,只知他是带走小荷的人,下手便没有半点留情,大有杀了他再继续追的意思。周乾则不同,为避免将来事情闹大,他不能下死手,只能一边避开杀招,一边手下留情,很快便落在了下风。
裴家家丁中带头的人,看到他的招式渐渐弱了下来,立刻挥着长刀朝他砍去,周乾正忙着抵挡右前方的攻击,一时不察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刀落下。
铮!
一道清脆的响声,那人的刀就此断成两截,周乾愣了一下,便看到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出现在自己身边,同他一起拦下了这些家庭。
多年一起生活,周乾第一时间便认出是砚奴,松一口气后打起精神,在他的配合下很快将这群乌合之众收拾了。
家丁们见敌不过,面面相觑后扭头便跑,长街上很快静了下来。
周乾松了口气,抬头看向砚奴:“砚统领。”
砚奴收刀,冷淡地看向他:“那女人是谁?”
周乾愣了愣,意识到他都看到了之后,便不敢再隐瞒,于是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最后叹了声气:“卑职问过殿下,为何这次不叫上砚统领一起,殿下说你不大喜欢裴绎之,便不想勉强你去帮他,所以才一直瞒着你。”
砚奴眼眸微动,还沉浸在赵乐莹没有要私奔的真相里,直到周乾唤了他三次,他才突然回过神来:“别同殿下说我来过。”
周乾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了:“是。”
砚奴转身离开,周乾盯着他看了半天,直到他的背影彻底融于黑暗,才骑上抢来的马朝着码头去了。
马车上,裴绎之抓着缰绳的手都酸了,终于远离了身后的喧嚣。
他松一口气,随即又生出新的担忧:“殿下,周侍卫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
“放心,他不是死板的人。”言外之意,是打不过很可能就跑了。
裴绎之闻言杨了扬唇,心下稍安。
马车很快到了码头。
深夜的码头静悄悄,岸边停了一艘不算太大的船只。
裴绎之将马车扶稳,将小荷扶了下来,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便对着马车郑重跪了下去。
“多谢殿下成全。”
“多谢殿下。”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赵乐莹撩开车帘看向他们,并不打算下车。她径直看着小荷,勾起的唇角不见半点笑意:“当真想清楚了?”
裴绎之先前没有听过她们的对话,也不知她在问什么,闻言只是看了小荷一眼。
小荷身上还伤着,连跪下都要大半个身子倚在裴绎之怀里,听到赵乐莹的问题后轻轻一笑:“待过个几年,风头过了,奴婢回来给殿下做糕点。”
“啧,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赵乐莹斜了她一眼,又看向裴绎之,“银两和行李可都带全了?”
“回殿下的话,皆已置办妥当。”裴绎之答道。
赵乐莹微微颔首,但还是随意将身上的玉佩摘下来,扔给了跪在地上的小荷:“做你的私房钱,将来若他变心,也足够你后半辈子吃喝了。”
“殿下,绎之绝不负她。”裴绎之哭笑不得。
赵乐莹轻嗤一声,没有回应他这句话:“行了,起来吧。”
“是。”
裴绎之应了一声,低头将小荷扶了起来,二人在马车前站了片刻,直到周乾急匆匆赶来,他们才上船去。
小船顺着河流往前走,离岸边越来越远。
小荷忍不住再三回头,眼底是一丝不舍。
“你与殿下才认识几日,怎就这般舍不得她了?”裴绎之打趣。
小荷脸颊泛红:“我也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面起,我便觉得与殿下有缘,总忍不住处处担心她。”
“她在京中的日子,也确实叫人担心。”裴绎之叹了声气。
小荷平日听他说过不少事,也有些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顿了顿后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一脸郑重道:“将来若有机会,咱们定要多帮帮殿下。”
“这是自然。”裴绎之反手,认真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船儿晃晃悠悠,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周乾在马车前站了片刻,沉声对马车里的人道:“殿下,他们走了。”
“嗯,我们也该回了。”赵乐莹垂下眼眸,心情突然有些不好。
“是。”
周乾调转马车,朝着船只相反的方向冲去。
他们回到长公主府时,恰好刚过宵禁时间,赵乐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累坏了,在马车上几次都差点睡过去,待回到府中后,困意更是浓重。
“殿下。”
马车外传来沉悦的声音,赵乐莹顿了顿,掀开车帘看向突然出现的砚奴:“怎么还没睡?”
“听说殿下夜里出去了,卑职不放心,便一直等着。”砚奴回答。
赵乐莹笑了笑:“确实出去办了些事。”至于是什么事,却没有再说。
砚奴朝她伸手:“殿下。”
赵乐莹看着他的手,突然有几分想耍赖的意思,于是轻哼一声:“本宫累了,你把本宫背回房去。”
砚奴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
赵乐莹见他没有拒绝,这才高兴地朝他伸手。
砚奴将人背在身上,不紧不慢地往寝房走。赵乐莹倚在他肩膀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砚奴。”她唤了一声。
砚奴垂眸:“卑职在。”
“我今日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可现在隐隐有些后悔了。”她还是该直接将小荷扣下。
砚奴听到她说后悔,眼神有些暗淡:“做都做了,殿下何必再纠结。”
“你说的也有道理,本宫是真的不懂有些女人是怎么想的,明知前路有多危险,竟还是乐意将自己的全副身家托付给一个男人,她就不怕将来被负吗?”赵乐莹将下巴搁在他脖子旁,温热的呼吸时不时拂过他的脸颊。
砚奴喉结动了动,半晌才开口:“不论男女,总有痴情种。”
“我是不大理解,这世上除了自己,哪有什么可信的人,”赵乐莹轻哼一声,说完又仔细想了想,补充,“不对,还有你,你也是可信的。”
砚奴唇角悄悄扬起,心跳不可控地快了起来:“多谢殿下。”
“还有管家,也是可信的,”赵乐莹又补充,“这世上我最相信的,便是你们两人。”
砚奴扬起的唇角僵了僵,半晌才垂下眼眸:“是。”
赵乐莹蹭了蹭他的衣领,逐渐闭上了眼睛:“那些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说着话,声音渐渐小了起来,等砚奴将她抱到床上时,她已经彻底睡熟了。
“殿下。”他唤了她一声。
赵乐莹眉头都没动一下,显然已经睡沉。
砚奴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喉咙一阵阵发干,许久终于克制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她的脸。然而还没来得及碰到,便蓦地想起管家说过的话。
他不过是一个奴才,奴才要恪守本分。
砚奴的指尖僵了许久,最终还是退了回来,只是收到一半时突然停下,默默攥住了她的衣角。
许久,他才突然转身离开。
翌日,裴家大少跟个丫鬟私奔的事,便传遍了大街小巷,京中百姓当做话本子一样口口相传,甚至还有说书先生编了缠绵悱恻的故事,而王孙贵族大多是当笑话去听。裴家人连续半个月都闭门不见客,直到新的流言出现,盖过了这件事的风头,他们才继续假装无事。
一场私奔的大戏,暂时落下了帷幕。
裴绎之二人走后,赵乐莹便将糕点方子交给了厨子,可惜都做不出小荷做的那种味道,一来二去她便不让做了,等又过一段时间,她对糕点的兴趣淡了下来,也很少再想起那个明知前路危险、却还是义无反顾的丫鬟。
不知不觉,又是两年。
两年的时间不算长,可也足以将砚奴变得愈发沉默。
赵乐莹一直不懂,当初会对着她嚎叫的野狗哥哥,怎就变成了闷葫芦一样,她曾试着与他多说说话,想让他变得开朗些,可收效甚微。这两年她疲于应对皇帝一家,对引导他也渐渐没了兴致,平日除了公事,鲜少再与他聊别的,稍微有点功夫,更是宁愿与林点星玩。
至少林点星会说话。
又是一日难得的清闲,赵乐莹睡到日上三竿,才算悠悠醒来。
怜春伺候她洗漱的时候,砚奴便到院中等着了。
“他怎么来了?”赵乐莹疑惑。
怜春失笑:“殿下是忘了?前些日子您说的,要等有空了带他出门走走,今日不就有空了。”
“……本宫何时答应的?”赵乐莹哭笑不得,显然是已经忘了。
怜春顿了一下,提醒:“就是宁茵公主生辰之后呀。”
“啊……似乎有些印象,”赵乐莹蹙了蹙眉,“这可就难办了,本宫昨日刚答应了林点星,要同他一起去醉风楼喝酒。”
“那您同砚侍卫说说,他定是可以理解的。”怜春安慰。
赵乐莹低低应了一声,待发髻梳好之后便出去了,一走出房门便对上了砚奴沉静的眼睛。只见他今日难得没穿黑羽甲胄,而是一身短打素衣,显然是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她蓦地一心虚,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本宫与林点星有约,明日再带你出门踏青吧。”
砚奴指尖微动,半晌垂下眼眸:“是。”
赵乐莹走到他面前,小心地打量他:“你可是生气了?”
“卑职不敢。”砚奴回答。
赵乐莹起初确实是要拒绝他的,可看到他这身装扮,突然又有些舍不得了,于是刻意给出台阶:“其实你若真想今日出去,本宫倒也可以拒了林点星。”
砚奴顿了顿,还是同一句话:“卑职不敢。”
赵乐莹顿时心烦,抿了抿唇后便转身回屋了:“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吧。”
说完回到屋里坐下,又无端端想生气。
怜春见状笑道:“砚侍卫最是体贴,舍不得殿下为难,殿下这样问他,他心里即便更想殿下陪他,却也是不会这么说的。”
“哦。”赵乐莹板着脸。
怜春给她倒了一杯清茶:“殿下若想陪着他,直说就是,何必要再问他呢?”
“本宫都给台阶了,还要如何直说?”赵乐莹轻哼一声,“改日就改日吧,周侍郎家那个庶子,说是得了好东西,要献给本宫一些,本宫便先去瞧瞧。”
怜春闻言,便没有再多劝了。
傍晚时分,林点星就来了,赵乐莹直接同他一起离开长公主府,临上林家的马车时,她回头看了眼已经换上甲胄的砚奴,顿了顿后开口:“有林家侍卫跟着,想来不会有什么事,你且留在府中休息吧。”
林点星顿时扬眉。
砚奴眉头微蹙:“殿下……”
“听话。”赵乐莹打断。
砚奴只得答应。
赵乐莹这才扭头上了马车。
朝着醉风楼去的路上,林点星看着她眉眼间的不悦打趣:“同你那侍卫闹别扭了?”
赵乐莹冷淡扫他一眼,懒得与他说话。
“我就说那侍卫太过放肆,整日总想以下犯上,对我也是大不敬,换了寻常人家,少说也要被逐出府去,偏偏你性子好,整日忍着他,这下好了,他现在连你都不放在眼里了吧?”林点星痛心疾首一番,接着话锋一转,“不如我派人将他提出来杀了?”
“你敢?!”赵乐莹瞪眼。
林点星吓一跳:“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反应怎么这么大?”
“你是开玩笑吗?”赵乐莹冷笑一声,“本宫的人都想动,你活得不耐烦了?”
林点星看出她真的有些生气了,当即伏低做小:“我不过是看他不顺眼,与他是谁的人无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每次都生气。”从认识砚奴开始,他都动过多少次杀机了,可从未真正动手,只是偶尔过过嘴瘾罢了。
赵乐莹轻嗤一声,这才不再与他计较。
林点星又是一通奉承,半路叫车夫改道去了新开的酒楼,先请她吃了一顿好的,这才往醉风楼去,如此一来,二人直接迟到了将近一个时辰,那周侍郎家的庶子都快等得不耐烦了,却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一看到二人立刻迎了上去。
“临时改道去用了些膳食,周小少爷不会介意吧?”林点星笑眯眯。
那人干笑一声:“少爷哟,小的哪担得起您这声小少爷,您唤小的周四便行,莫说叫小的等一个时辰,就是等十个时辰,小的也绝无怨言。”
“你倒是嘴甜,”赵乐莹扫了他一眼,然后敲打林点星,“学着点。”
林点星嘴角抽了抽,知道她还在记仇,当即讨好地扶住了她的手。
赵乐莹眼底总算有了点笑意,拍开他的胳膊便自行上楼了。
几人进了厢房,房里很快传出幽幽琴声。
一直饮酒到半夜,赵乐莹酒意上头时,才抬眸看向周家庶子:“你不是说有好东西献给本宫,怎还不见你拿出来?”
“回殿下的话,取东西的人半道上耽搁了,本是傍晚时候就该送到的,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见人影,殿下别急,想来也快来了。”那人忙道歉。
林点星感兴趣地看向他:“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你卖这么久的关子?”
“小的哪敢跟殿下、跟林少爷卖关子,要献的不过是一些酒罢了,先前听殿下说过,这些日子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小的便想到老家有几坛这样的好酒,喝完保证殿下能龙马精神。”说着话,他嘿嘿一笑。
林点星不近女色,赵乐莹亦是没有经验,二人闻言虽然觉得怪怪的,可也没有多想,倒是屋里的乐师闻言,脸颊有些微微泛红,不过他们也没在意就是了。
几人又喝了会儿酒,周家的家丁总算是赶来了,那人当即将还沾着泥土的酒奉上:“殿下请。”
赵乐莹眼眸微动,看了林点星一眼后,林点星立刻起身去接了过来。
赵乐莹身子前倾,随意打开了一坛,便闻到了浓郁的酒香。
“当真是好酒。”林点星扬眉。
赵乐莹笑了一声:“好酒是好酒,可惜今日喝多了,实在是喝不下了。”
“我也是,喝不下了。”林点星将坛子放在桌上,颇为嫌弃地擦了擦手上的泥。
那人讨好地笑笑:“无妨无妨,小的直接叫人将酒送去二位府上就是。”
林点星闻言看了眼那些如何够分,你只管都送去长公主府就是。”
那人跟着他们也有一段时日了,自然知道林点星如何捧着这位长公主,闻言当即答应下来,叫人先将酒送去了。
赵乐莹捏了捏鼻梁:“时候不早了,送本宫回去吧。”
“得嘞。”林点星当即起身,搀着她一同往外走去。
赵乐莹回到府中时已经是子时,一下马车就看到管家在门口等着,不由得有些无奈:“都跟你说了,以后本宫回来晚了,不必再等本宫,你怎就不听。”
“不来接殿下,老奴睡不踏实啊。”老管家呵呵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