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好似知道言语冰的困惑,主动解释道:“在下乃归元宗纪崤,先前拜会过霍礼少主,夫人可能没印象了。”
言语冰确实不记得他,她素来冷淡,连对霍礼都爱搭不理,怎么可能会注意其他人。侍女在旁边提醒道:“夫人,纪崤真君是归元宗在西线的负责人之一,流沙城和归元宗的联军事务便是纪崤真君在打理。”
真君,那就是三星修士了。末法时代修行不易,三星修士在一万年前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如今绝对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在归元宗内地位恐怕也不低。言语冰按照礼节,给纪崤回礼:“真君。”
言语冰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出来散步特意挑人少、僻静的路段,按理不会巧遇人的。但纪崤却在这里遇到了言语冰,并且主动上前搭话:“我见夫人刚才看山峦,夫人第一次来涿山吗?”
言语冰点头。这就是她的交流方式,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字一个没有。便是再长袖善舞的人,遇到言语冰也要词穷了,但纪崤却不在乎言语冰的冷淡,继续侃侃而谈:“原来是第一次来,难怪夫人方才看的那么入神。夫人闲暇可以多出来走走,昆仑宗当年号称占尽天下灵脉,有不少洞天福地,看的多了能开阔心境,对修为大有裨益。”
言语冰静静应了声:“多谢。”
场面又冷了,纪崤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仍然笑着说:“夫人不必担心安危,归元宗和昆仑宗渊源甚深,我知道好些安全又灵秀的修炼胜地。夫人若是有兴趣,明日我便让弟子将路清出来。”
“谢真君好意。”言语冰垂眸给纪崤行礼,淡淡说,“可惜我资质有限,不通修行。真君既然要去寻找修炼胜地,我便不打扰了,这就告退。”
侍女早就急得不行,听到言语冰的话如蒙大赦,赶紧说:“是啊,夫人您已出来这么久,少主要担心了。真君见谅,我们夫人身体弱,经不得风,我们先走一步。”
言语冰对纪崤淡淡一颔首,便领着侍女离开了。纪崤目光跟着言语冰的背影,片刻后,轻轻笑了声。
等走入流沙城的营地后,侍女再也忍不住,气愤道:“我们散步的地方那么隐蔽,平时根本没人,这个纪崤真君一定是故意等在那里的!真是可恶,归元宗堂堂仙门,竟做这等行径!”
言语冰冷淡无波,说:“祸从口出,没有根据的事不要再说了。”
侍女脸鼓鼓的,还是气不过。言语冰从帐篷中穿过,即将回到后帐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留步。”
言语冰顿住,回头。霍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路上,他慢慢踱过来,吊儿郎当给言语冰行礼:“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嫂夫人。为弟疏忽,给嫂夫人见礼。对了,怎么只有嫂夫人一个人在这里,我三哥呢?”
言语冰看到霍信,脊背不自觉紧绷起来。四年过去了,但霍信一直记着当初的梁子,这些年不断找麻烦,幸亏霍礼在,才没让他翻出什么水花。如今霍礼不在营地,霍信却找上门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言语冰没理会霍信其他问题,只回了半礼,就转身离开。霍信见这个女子如此猖狂,嗤笑一声,忽然变了脸色说:“嫂夫人这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言语冰没回头,依然往前走。侍女挡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陪笑道:“四爷,您也知道,夫人她就是这副不爱说话的性子,和三爷也是这样。夫人在外面吹风久了,有些不舒服,奴婢先送夫人回去了。”
侍女说完,都不敢看霍信的脸,快步跑向后面。霍礼在言语冰的帐篷外设了阵法,便是霍信也不敢贸闯。霍信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说:“我抬举你,叫你一声嫂夫人,你就真觉得自己是霍家的正室夫人了?可惜,前几个女人失宠前,也像你一样自信。他至今没给你名分,说明你就是一个玩物,玩腻了,随时可以扔掉。一个姬妾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了?”
言语冰听到这些话,嘴唇微微抿了抿,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掀开帐篷,彻底将霍信隔绝在外。外面隐约传来霍信的叫骂声,侍女小心看着言语冰:“夫人……”
“不要说了。”言语冰冷着脸步向桌案,道,“我要作画,没事就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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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镜内,戈壁。
时值黄昏,一轮落日被黄沙蒸腾成晦暗的红。两天前夜里,牧云归和江少辞说,她怀疑有人诱导江少辞作恶。当时江少辞没有回答,才过了两天,麻烦又来了。
他们不再进城,麻烦就到外面来找他们。不知从哪里纠集了一群正派修士,浩浩荡荡来征讨江少辞。这些人单打独斗的话不足为惧,但蚂蚁多了都能咬死大象,这些人死缠烂打,还是有些麻烦。
何况,江少辞还带着牧云归,一旦正面相遇,牧云归就危险了。所以江少辞很少正面对战,而是屡屡避开,渐渐的,他们落入可能会被合围的危险。
黄昏,残月如血,牧云归极目望向沙丘尽头,皱眉道:“前面好像有埋伏。”
江少辞往前扫了眼,浑不在意:“就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牧云归脸色依然沉重,咬着唇不说话。江少辞瞥了眼牧云归,说:“这是我和仙门的恩怨,迟早会有这么一战,和你没关系。”
话虽如此,但若没有牧云归,他会游刃有余的多。牧云归自责不已,她知道如果没有她,江少辞早就突围出去了。都怪她现在没有修为,屡次拖江少辞后腿。
牧云归站在一边生自己的气,江少辞把魔兽叫来,交待了些什么,魔兽领命,次第散开。那些大块头离开后,江少辞和牧云归的目标立刻减小很多。江少辞立在戈壁上,定定望着夕阳,忽然问:“你说,如果这里是一场梦,那脱离梦境的方法是什么?”
牧云归惊讶地看向江少辞,江少辞只影立在戈壁滩上,劲风卷起荒草,将他的黑色衣袂吹得猎猎作响,尤显孤独苍茫。江少辞依然望着前方,不咸不淡道:“别多想,我依然不相信这里是假的,只不过我觉得以你的脑子,不太像能编出这么完整的谎言,所以想试一试罢了。”
如果说南宫玄和楚美人沉浸在一场美梦中不愿意醒来,那江少辞就处在一场暗无天日的噩梦,因为太过糟糕,以致他不敢醒来。他不相信幸运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不会做任何冒险,但他却相信她。
牧云归呆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她立刻跑到江少辞身边,说:“你相信我,这只是一场噩梦,只要挣脱,一切就都结束了。”
江少辞嘴角浅淡地勾了勾:“或许吧。暂且假设你说的是真的,能模拟出这么真实的世界,多半是天阶甚至神阶法器。你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挣脱这件神器?”
牧云归愣住,她之前先入为主,把这个幻境当做万象镜一样的东西,一心觉得只要江少辞清醒过来,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可是,她已经意识到这里是假的了,为什么她没有被弹出去?
江少辞淡淡呼了口气,懒散道:“我就知道你没想过。天阶法器和神阶法器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人造的,而后者可以造人。天阶法器受人的意识驱使,所以普通幻境只要当事人清醒过来就可以挣脱,但神阶法器不同,一定要达成神器主人设定的某种条件,才能挣脱。”
牧云归后背不觉爬上一股冷意。牧云归想到他们中计的地方,屏息问:“你是说,宁清离?”
江少辞轻轻点头:“以我的了解,若天底下出现神器,能降服神器的人不是我,就只能是他。显然,我没有这份幸运。”
他说着叹了一声,语气中似有感怀:“想猜他的心思,可不容易。”
牧云归已经完全愣住了。江少辞的三个死敌中她唯独没见过宁清离,她下意识用桓致远、詹倩兮的水平推测宁清离。现在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没露面的对手,是多么可怕。
宁清离大费周折把他们引到昆仑宗,困入神阶法器,到底想做什么呢?
牧云归沉浸在思绪中,感觉到身边有气流流过才骤然惊醒。牧云归发现江少辞手心汇聚着一团魔气,纯度惊人,连戈壁上茫茫空气都被这股气旋扭曲,劲风转了方向,朝这里卷来。江少辞的异动同样惊动了前方埋伏的人,黄沙和天空的尽头隐隐有黑点跑动,他们要行动了。
牧云归惊讶,忙问:“你在做什么?”
江少辞站在风旋中央,黑色衣袂翻飞。他脸色冷白,眼瞳猩红,眉心隐隐现出魔纹,看着妖异又危险。他嘴唇淡的没有血色,薄唇一开一合,说:“我不相信这些是假的,但是我相信你。如今的我犯了太多错,修为上限已定,没有能力对抗宁清离了。我送你回到一万年前,你去找那个时候的我。你要努力说服他,让他改变未来,阻止这一切。”
牧云归愣怔,反应过来后忙道:“你疯了?你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要耗费大量法力?万一是我判断错了呢?快停下,那些人就要围过来了!”
围剿的仙门修士越来越近,江少辞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法力传输。南宫玄大部分机缘都来源于江少辞,南宫玄都知道回溯时空的秘法,江少辞自然也知道。南宫玄仅跨越一千年都抽干了积蓄,江少辞要回溯一万一千多年,耗费的法力远比南宫玄庞大。
在大战前做这种事情,无异于自杀。牧云归想让他停下,可是江少辞却用魔气束住牧云归手臂,把速度加到最快。
牧云归身体不由自主浮空,身周的空气微微塌陷,连光线都扭曲了。最后,牧云归看到江少辞站在昏黄的戈壁上,周围涌上追兵,而他依然注目着她,目光宁静缱绻。
牧云归眼睛涌上泪,费力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