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纪恒提到谢家阿芸时,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光芒。皇帝心中微动,他原本还在想着儿子可能是看着新鲜,可如今看来似乎不尽如是啊。
皇帝道:“真想要她做太子妃?”确定不是儿戏?
“嗯?嗯。”纪恒点头道,“是。只是她还没同意。”
他上回让她考虑,这也过去一个月了,他还不知道她考虑的结果。他想,她如果想指点兵士,嫁了他,她一样可以做的。他不会阻拦她。
皇帝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这还需要她同意?不是一道旨的事么?不对,等一等,你去问了她?你何时问了她?朕怎么不知道……”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他儿子这是动真格的?也不跟他这当爹的商量一下?谢芸虽然容貌美丽,武功高强,但是,女扮男装在军营指点军士,这事做的可太出格了。
——呃,当然,这八成是恒儿的主意。皇帝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他可不认为那个看上去听话懂事又有孝心的姑娘会生出这种念头。
纪恒道:“自然需要她的同意,若是她不同意,皇宫的宫墙未必能困得住她。而且……”他声音减低,“我既要娶她,自是要她心甘情愿,不然多没趣。”
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本要习惯性地呵斥儿子胡闹,但是不知怎么,却蓦然想起了发妻孙皇后。后来他与先帝关系疏远时,他也曾问过妻子傻话,是否后悔。她当时说,她心甘情愿,从不后悔。
他知道她心甘情愿,从不后悔,否则她也不会舍了性命护他。
皇帝心里一酸,也不想再为难恒儿,只点头道:“那你就早些让她同意。等她嫁了旁人,你可就没法后悔了。”
纪恒一笑,知道父皇是不再计较阿芸隐瞒身份一事。他心情颇好,说道:“她不会嫁给旁人,我怎么会让她嫁旁人?”
少年似是信心满满,皇帝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良久,他才又想到一事:“阿芸毕竟是女子,名声重要,不管她将来是否入主东宫,都莫要损了她的名声。否则元清面上不大好看。”
纪恒连忙应了。他心里清楚,父皇说了这话,以后关于太子妃人选这方面,父皇是不会再随便指人了。只要父皇不添乱,他就不怕。
“说起元清,这事元清不知道吧?”皇帝一寻思,若是谢律知晓,就不会让薛裕领着过来。
纪恒含糊道:“是不知道。”他想,恐怕谢家的人都不知道此事。
皇帝瞧了儿子一眼,不紧不慢道:“那就让你们再胡闹一段时日,别出乱子。”
太子一笑:“多谢父皇了。”
皇帝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原本他心目中太子妃的人选是孙婉柔,但是儿子明确表示了不喜欢。那是要跟恒儿过一辈子的人,他也不想勉强儿子接受。——帝后不睦并不是什么好事。况且皇帝与发妻伉俪情深却不能白头。出于做父亲的私心,他是希望儿子可以少些遗憾的。
前段日子皇帝想着请妹妹豫章长公主来相看一下谢芸,只豫章似乎一直有事在忙,一个多月都没进宫,他也不好直接召她进宫,是以此事就搁置下来了。他现下想想,只怕豫章看不看都一样,恒儿已经认准了谢芸。纵是豫章说出谢芸的千般不好,也难以改变恒儿的想法。
至于谢芸是否会同意,那与他关系不大,就让恒儿自己头疼去吧。
皇帝又跟儿子说一会儿话,翻看了一会儿纪恒批阅的奏折,一一分析给他听后,才挥挥手,让纪恒去休息。
纪恒想了一想,命人从库房中寻了柄宝剑,送至薛裕府上。
东宫侍从将剑送至薛裕手上后离去,而薛裕却半天回不过神来。东宫侍从说是太子送给薛壮士的。
薛裕心说,这薛壮士肯定不是他。在军营,太子与霍老将军等人一口一个薛壮士喊的可是阿芸。
谢凌云见到宝剑,十分欣喜。
这剑入手极轻,剑鞘华美,剑柄上还坠有红色的流苏,并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她拔剑出鞘,阳光照在剑身上,刹那间的光亮晃得她眼睛微眯。这柄剑的剑身薄而细,似乎只有薄薄一层,却并非软剑。谢凌云轻松挽了个剑花,赞道:“好剑。”
薛裕也道:“好剑……法。”他觉得他的想法需要改一改,外甥女拿着兵器随随便便做个动作,在他看来都厉害至极。这怎么能行?他才是长辈啊!
谢凌云初得宝剑,试了试手,越发觉得欢喜,将天辰派一套入门剑法完整使了下来。久违了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笑道:“得好好感谢感谢他。”
“嗯。”薛裕点一点头,但很快他又改口道,“那倒不必。殿下今日不还跟你学剑了吗?就当是束脩吧!殿下也是爱惜人才,你只管好好教就是,不必特意去道谢。”
他内心深处,不大希望阿芸跟太子接触太多。太子之前认得阿芸,若是他与阿芸来往过密,识破了阿芸身份,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谢凌云点一点头,心说也在理。那就日后得了机会再谢纪恒吧。
她收起剑,开始认真思索明日的教学。她还不大清楚这群军士的领悟本事和学习能力。
次日在她的期待中到来。谢凌云早早起床换上男装,涂黑面孔,点上麻点,戴上面具,还不忘腰悬宝剑,并带着腰牌与皇帝的亲笔手书,骑马奔向京畿大营。——今日舅舅薛裕忙于公务,并未陪同。
谢凌云孤身一人出城时,心中除了些微的萧瑟,更多的是兴奋。她觉得她自己也是自幼习武的谢凌云,而不仅仅是忠靖侯府的九小姐谢芸。
她可能现在是唯一的武者,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骑马的速度远快过马车,她比昨日到达京畿大营时,要早了许多。守在大营外的,除了昨日那个带领他们进去的圆脸小哥,还有手持利刃的王锐。
圆脸小哥接过了她的马,王锐则打一声招呼,便挥剑向她刺来。
谢凌云下意识闪避,王锐刺向她的这一剑,可不正是她昨日教的招式么?她躲避的速度慢了些,有心看看王锐学的如何。
王锐自诩在练武上有天赋,又很刻苦。半夜,帐中兄弟都睡了,他又悄悄起来练了半宿。今日在营外,就是想给薛壮士看一看,昨日教的那一招,他已经学会了。
谢凌云暗暗点头,这王锐性格鲁莽,脾气火爆,但是这一招使的不错。——当然若勤加练习,会更好。现下到底还是生涩些。
王锐见一招使老,连薛壮士的半片衣角都没碰到,心里一慌,想要将这招从头到尾再使一遍。
然而谢凌云却不给他机会了。她右手剑鞘顶向王锐的咽喉,左手一记擒拿手,夺过了王锐的剑。
在王锐的愣怔中,她低声道:“很好,但还得练。”
她收回剑,将王锐的剑还给他,大步向前走去。
王锐呆了一呆,连忙追了上去,口中不住问道:“薛壮士,你这个夺我剑的本事是什么?能不能慢一些,教教我?我请你喝酒!”
谢凌云瞧他一眼,心说倒有些眼光,知道擒拿手厉害。她见了霍老将军后,便去了校场。
校场中的兵士已经结束了操演,不少人正在重复昨日谢凌云教的第一式。谢凌云略略瞧了瞧,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掌握了基本的动作,但是大多人不得要领,连原本剑术威力的一层都未必能发挥出来。
她心知贪多嚼不烂,武学一道在博更在精。只是既是士兵,这剑法就可能会上战场。在战场上,花哨的动作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实用。
两军交战,面对面肉搏,生与死较量,如果动作太慢的话,可能一招都未使尽,就已经丧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