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赐连忙摇手,本想说今晚太累实在练不动了,但这抱怨的话最后还是换成了“我只是在洗衣裳……”
说出口嘉赐才想到自己刚为了追孔雀走得急,还把衣裳丢在水里呢,正要返身急急回去拿却发现那衣裳竟顺着一旁的溪水流到了跟前。
虽然嘉赐赶紧矮身将其拾起,甚至都顾不上拧干,任那湿冷溅了满身也要抱在怀里,但东青鹤还是看清了衣服上的一片破洞,还有未洗净的点点血沫。
对上嘉赐躲躲藏藏的眼睛,东青鹤无奈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了这孩子的手。
嘉赐一惊,只觉一股温热从两人相贴的掌心传来,游走至周身,一刹那就将胸口的湿衣裳全蒸干了,连胸膛里的心都一起烫到了。
不等嘉赐明白过来要道谢,东青鹤松开他后竟顺势去解对方的衣扣,骇得嘉赐本能的大退一步,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人。
东青鹤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对方,歉意地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而已。”
常嘉赐眸光摇摆,一派受宠若惊,双手小媳妇似的捏着衣角,纠结了良久才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我、我自己……来。”
手指磕磕绊绊才把外衫解开,露出少年瘦削的身躯。单论相貌,嘉赐其实长得不赖,眉目分明五官端正,只是肤色黝黑,一看便是村里来的康健孩子。可不知是否今晚的月色格外惑人,那莹莹白光柔化细腻了少年的模样,在其面上身上都铺了一层浅浅幽色,让本就没什么棱角的五官显得越发温软清透起来,尤其那双眼睛,黑如点漆,黑得那么透彻,使得东青鹤想到一种独属于小动物般的……无辜之情。
视线下移,又一路掠过常嘉赐那颤动的喉头、僵硬的脖颈、纤细的锁骨,最后落在紧绷的肩膀上,两条明显的擦痕躺在那儿,其中一处皮肉翻卷还在隐隐渗着血丝。
东青鹤上前一步,问道:“这是白天弄的?”
嘉赐想到之前在灵田里的场景,有些羞赧的嗯了一声:“没什么,就、就是摔了一跤,还要多谢门主派人相救……”
东青鹤见少年眼内余着惶恐,说了一声“莫怕”就将掌心轻轻贴敷在了那伤处。
嘉赐只觉一股凉意自肩膀袭来,两人靠得很近,东青鹤身上有种似有若无的淡香袅袅弥漫,说话时的气息则拂过嘉赐的额头,让他觉得额角的伤处又热又痒,神思都有些恍惚了。
不过东青鹤的下句话就让嘉赐清醒了几分。
“现下是不是觉得其实这儿并没有比人界好?”
嘉赐一怔,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忙反驳:“这、这儿还是很好的……”
“呵,”东青鹤却轻笑一声,“假话。”
嘉赐红了脸:“……我是觉得这儿还是有好的人……”
东青鹤轻叹:“好人自然有,不好的却也不少。许多人欣羡修真悟道者身怀异术长生久视,可他们却不知,修真之途漫漫,九分荒芜,十分浮华,那经年累月无边时光,有多少忍耐能经得起沉闷磋磨,又有多少本心能挡得住虚荣诱惑……人心善变。”
嘉赐眨眨眼,好像不太明白东青鹤的话,但又好像明白了:“门、门主是在说他们原来都是善人,但是时间久了就变恶人了吗?”
“也许算不得恶人,”东青鹤缓缓放下手,常嘉赐肩上的那处擦伤已不见踪影,“但也算不上善人了。”
常嘉赐沉吟了下,没有说话。
东青鹤替他把衣裳拉好:“你若不想在水部待了,我可将你送去金部。”
常嘉赐愣了下,竟然摇了摇头。
东青鹤问:“为何?舍不得你的朋友吗?”那日同他一道练剑的那个少年。
常嘉赐咬了咬嘴唇,低低的说了句:“我不想去金部。”像是怕对方生气,嘉赐边说边打量眼前人脸色。
“那你想去哪儿?”好在东青鹤仍是笑着的。
嘉赐刚要回答,却又看到眼前人袖边那绣工精美的菡萏花,他闭上了嘴巴。
东青鹤也不急,只说:“你想好再告诉我也行。”只要无伤大雅,八部之内他都可应他。
我……”沉默少顷,嘉赐道,“我可以靠我自己。”
东青鹤惊讶,似有些不信这般倔强的话是从这个总是战战兢兢的孩子嘴里说的。
“你想靠自己?”
“嗯……”
“好,也好,只是……你不怕再有人欺负你了吗?”
白涧传了自己的话,面上定是无人敢再挑衅,可弟子间暗里的争斗排挤,就不是东青鹤所能助力的了,修真界向来弱肉强食,只有自己强硬,才能真正服众。
常嘉赐点头:“我怕啊,但是我也知道……这样的恶人又不是最可怕的。”
“哦?那什么样的恶人最可怕?”东青鹤好奇。
常嘉赐抬起眼,直直地和他对视:“伪善的恶人……才最可怕。”
那目光一瞬有种直透人心的力量,刺得东青鹤一怔,脱口问:“谁说的?”这般的话,可不像一个小村夫会说的。
常嘉赐垂了垂眼,再抬起时已是一片茫然。
“唔,是我以前……看的戏文里说的,啊,不对,”他又抓抓脑袋,“是……村口的先生告诉我的,先生说,伪君子更劣于真小人……”
东青鹤瞧着他那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模样,笑容又温软下来:“不错,你们先生……说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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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赐一觉睡醒脑袋里还装着昨夜遇见东青鹤时对方的一言一行,只觉像做了一场似真似假的梦。
常旺从门外走进来端了一盆水,问弟弟怎么起得那么早。
“昨儿个是不是有谁来了?我刚出去干活儿他们竟然都不让,说是得了谁的吩咐,一个个全让我歇着,真是有意思,嘉赐,那样以后我们就能偷个懒啦……”敦实的庄稼汉乐得五官都皱在了一道,跟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常嘉赐起身下床,蹲在桌前用常旺拿来的水洗脸,听着这话不由望向盆内倒映着的面容,昨夜还顶了个大包的额角今晨已是一片平坦,半点瞧不出伤过的痕迹,只除了眼下有些青黑,看着没什么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