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1 / 2)

仙界直播日常 宣蓝田 2758 字 2023-11-09

傅辞跪在坟前不语,好半晌,涩声答:“恩师不必自责,是我一人之过。”

邱先生见他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又痛又悔,又怕他随发妻去了,心念一动便劝道:“陈员外与刘县令虽死,可天底下鱼肉百姓的恶吏却不止其二人。为师知你心中伤痛,可与其碌碌半生,你不如就此入朝为官,改改这世道。”

傅辞似乎是听进去了,微微转了转眼珠。思索良久,又在碑前跪了一日,踉踉跄跄起了身,一双死气沉沉的眼中透出了两分光亮来。

中原的丧葬讲究入土为安,他却偏不,在陈家与刘知县都倒台之后,亲手刨了发妻的坟,絮絮叨叨仿佛在跟空气说话:“此番去了京城,我就再也不回来了……我在京城赁了一户小院,花光了所有积蓄,不过无妨,我有了俸禄,能养得好你……”

“家中来了个道士,说咱家宅子里有冤气盘旋不散,还要设法除恶鬼,我把那妖道赶走了……我寻思着你去得这般惨,兴许真如他所说,怨气未散之前是不能好好投胎的。”

“与其被锢在这棺材里,不如我带去你京城瞧瞧?”他摸摸手下的棺材板,仿佛在摸发妻的小脸,声音温柔缱绻:“你娘有你爹陪着,我把你带在身边陪我可好?”

说话间时不时还低笑两声,直叫一旁帮忙抬棺的几个大汉吓得寒毛倒竖。

“刨了你的坟是我想了半月才决定的,你可别怨我……若是真的怨我,就时常给我托个梦,好梦噩梦都随你。”

棺材已经露了缝,他怕众人手里拿着的铁锹动静太大,怕吓到她,便素着两手挖土,任凭这双写诗作画的手沾上泥、断了甲、染了血,也浑然不觉,又笑笑说:“我让扈从在咱的新家里满屋都摆满了铜镜,你高兴的时候就现形来见我……我胆子大,你别怕吓到我。”

“你且等等我,这天下恶吏如此多,我一一杀给你看。”

抬棺的四个壮汉在一旁听着,都说这位状元郎文采绝艳,却不知怎的连说句话都颠三倒四的,直听得人心里发酸。

宣宗在位十三年,懿宗在位十四年,及至僖宗幼年登基,朝中好些老臣都成了三朝元老。可若说这期间爬得最快的,定要数寒门出身恩科一甲的傅大人了。

傅大人二十岁时,别人嗤之以鼻地喊他“那个冷面的状元爷”。

傅大人而立之年时,别人私底下喊他“油盐不进的户部尚书”。说他大公无私的有,说他窃弄权柄的也有。

渐渐地,又过十年,这个从江南小县城走出来的穷书生,年逾不惑时官至宰辅,权倾朝野,杀尽朝中贪官恶吏。偌大的皇京百十世家,竟找不出一个不守法度的纨绔。

天底下再无一人敢直呼他的名姓。连年幼的僖宗对着这位三朝元老,都得恭恭敬敬称一声“太师大人”。

桃李满天下,门生遍皇都。

傅大人年逾花甲时辞官归隐,走遍了中原秀美河山,也常与知交好友结伴而行。友人都知这位名满天下的老人有个怪癖,无论冬春秋夏,身上都带着一个小小的罐子。他将这罐子护得极紧,连旁人好奇都不允,每逢行到风景秀美之处就抱着那罐子坐着,吹一支竹埙,一坐就是一日。

偶有一日行至山涧峭壁之时,罐子不慎滚落山涧。傅大人掩面嚎啕,于山崖边枯坐三日,终顿悟。

天光破云而出,四野骤明,袅袅仙乐中有一低沉肃重的声音缓缓道:“今奉太上元始敕命:傅姓昭先,曾修无上之真,因一念嗔痴,弃七尺为乌有,虽尤尔咎,实乃往愆。特敕封尔为东北文昌大帝正神之职,总管天地人间治学问辩。尔其钦哉!”

至此,傅辞功德大成,得以列入仙班。

余生已了无牵挂,连情丝都不用斩。

作者有话要说:虐完了,然后开始讲后世,后世没有虐,但两人兜兜转转,一直没有在一起。

套的这段唐朝历史是虚构的,经不起考据。傅辞成仙时的一段话改编自《封神演义》第九十九回,那句“弃七尺为乌有”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第96章鸡生

等到那线天光散去,崖边也没了人影,只剩下苍山云海与涧边的枯松。帝君闭了闭眼敛下眸中湿意,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细数他与发妻的这一世,美好的时光实在太短,她去得又那般惨烈。最开始那些年他每每忆起往昔,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不是她的音容笑貌,而是她死时的绝望、沉沉压在他心底的愧疚,还有多年茕茕孑立的落寞。

哪怕在千年后的如今,仍没能从这满心愧悔中脱出来。

好在这一世阴差阳错,反倒将她送回了自己的身边。

帝君眸光微暖,此时一片绿色的光斑飘飘悠悠落入他手中,这物如一块晶莹剔透的绿翡,是唐侨遗落在第一世的残魂。他将这缕残魂贴着胸口收好,这才惊觉唐侨好半天没说话了。

她坐在他成仙的那棵老树下,低着头抱膝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帝君心中一咯噔,先前强压在心底的忧虑与不安都翻腾起来。她是怨他的吧?怨他执意上京赶考,怨他那年留在京城没回家,更怨他回来得那么迟,他与刘清的龃龉更是雪上加霜。

这段记忆帝君从没与任何人说过,以前也没想说给她听,他就想陪着她、护着她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那些惨痛的往事说出来除了让亲者痛,再没任何意义。

可唐侨缺失的几缕残魂都遗落在前尘往事之中,也就是魂魄不全。若她循着月老的姻缘线走,与红线另一头的北堂煜结婚,自然没有问题。

然而帝君是仙,月老定不了他的姻缘,仙人必须得在三生石上刻下名姓,才算是夫妻,三生石就相当于是仙界的结婚证。可唐侨魂魄不全,天道不允二人结合,唯有从这些前尘往事中找齐她的残魂一途可破。

帝君在她身侧屈膝蹲下,没敢看唐侨的表情,握住她的手涩声说:“你昨日应过我的,打我骂我都好,但不能赌气,不能不成亲。”

唐侨整个人僵住,忽然直直朝他撞了过来,气势十分凶狠,帝君在某个瞬间都下意识地闭上眼等着扑面来的掌风了。

却不然,唐侨只是把他撞得一个趔趄,然后埋在他颈窝里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边哭边嚎道:“你是不是傻?攒着万贯家财不知道再娶个媳妇?拿个骨灰罐子就能把我等回来啊!你七老八十了为什么要跑出来爬山!!你半点武功都不会还来爬山!!”

那时候的山可不像如今的景区,只有山脚才有村民铺好的石阶,山腰以上遍是悬崖峭壁,林中凶禽猛兽也多。敢爬这样的山,要么是武功高强的侠客,要么就是不要命的疯子。

帝君默然,“七老八十”再一次戳中了老男人纤细敏感的神经,他怀着治学一般严谨的态度小声反驳说:“没有七老八十,那时只花甲又三。”

六十三也是个老头子了……怕自家媳妇嫌弃自己的年纪,帝君又补了一句:“那时虽已是个老叟的模样,可成仙后寿元百倍延长,就恢复了年轻时的相貌。”

唐侨被他气得哭声一噎,睁圆了眼睛瞪他,泪珠子不要钱一般往下掉,帝君的颈窝里全是她的眼泪,山风一吹湿冷一片。

帝君赶紧把人搂在怀里哄,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这位能写出锦绣文章的盛世文豪,也能说一篓子的甜言蜜语。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专拣唐侨爱听的说:“那些年官运亨通,时常有人送女子入府。有江南的瘦马,也有异邦的美人。”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你娶妻我也不怪你”的唐侨瞪他一眼,帝君忙表心意:“我从没收下过,一生未续弦未纳妾,也没有红颜知己,史书可为证。这天底下纵有万千姿色,却再无一人能入我眼。”

不是她们不好,而是他仿佛失了明一般,除了捧在怀中的骨灰罐子,什么都瞧不见。

他唇畔噙着浅浅笑意,一点点擦干|她满脸的泪,轻声说:“你不怨我,便是我最大的幸事了。”

唐侨重重点了点头,在他衣裳上抹干净眼泪,一颗心又酸又涨,快要心疼死这个打了一千二百年光棍的老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