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航的气力远超常人,饶是没有用全力,那人已受不了,猛地撞到身后的墙,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压平了一般,苦不堪言。暗道:早知道这几个人如此不好惹,我便不讨这个巧儿了。
“壮士,饶命饶命”他道,“我知道那布哪里有。”
周航盯着他看了看,确定他不敢骗自己,才松了手,长身而立,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袖,缓慢却威严的道:“说”
那人捂着脖子大喘了几口粗气,显然是吓怕了,颤颤巍巍的道:“城外往东五里有一个田庄,庄子里有一个作坊,约有二三十台织布机,日夜不停,织的便是这种布。”
周航“嗯”一声,却没了下文,只拿眼阴恻恻看着他。那人吓得跪在地上,说:“我不敢欺骗这位壮士,确实如此,我亲眼看见过。”
看来是真见过,找对人了。和黛玉对视一眼,周航暗道,便也懒得再吓他,一个市井无赖,还犯不着他费这个心思。直接取出一张符,掐诀驱动,那人便倒豆子似的将知道的所有关于布之事尽皆说了。
原来,他是街头上的混混,平日欺负欺负老百姓靠坑蒙拐骗生活,有时坑骗不到钱饿肚子的时候便做些短工,无非是给地主乡绅出出力,搬运东西或是做农活之类。半年前他接到一个报酬不菲的好活儿,是到城外搬一批货,搞得还挺神秘,当时是蒙了眼去的。不过他是在现成附近跑惯了的,虽蒙了眼也认得是那个庄子。当时运的货便是这样的布,还不少呢,百十匹,装了好几马车,还是晚上运的。
当时他便觉得事有蹊跷,不过完成之后,主人家给了一两银子,他只顾着高兴,便抛却脑后了。今儿见有人打听那布的事儿,又是几个衣着鲜亮的有钱人,便觉得有油水可捞,是以尾随其后。
问明白地址之后,周航便一个手刀将这小流氓敲晕了。黛玉最见不得欺负老百姓的地痞,走过去的时候顺脚踢了两下。林如海见女儿突然露出小女儿的人性之态,捻着胡须在后面边走边乐。
“玉儿,小心别绊了。”他还好心的提醒一句。
他发现,女儿在外面比在家里活泼多了。或许,让女儿多出来走走是对的。虽然世人对女孩要求颇高,规矩也颇多,但他林如海并非那等迂腐之人,女孩子虽不好像男孩子那样抛头露面,不过却不是没有变通的方法。比如,现在这样便不错。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够开明了,却不想太子殿下比他还开明,竟也能看着未婚妻抛头露面。
林如海是欣慰的,这个女婿选对了。
至少,他不凭着自己的夫权来要求女儿事事屈从,将其禁锢在闺阁之中。
几人到那庄子附近,打听的确有一个作坊。于是,便扮作买布的商人,欲找他们管事的商议买布之事,谁知一个管事没见,被几个小厮轰了出来。
“走走走,我们这不卖布”他们摆着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
“你们不是织布吗,织了布不卖”林如海道。
“欸,我说你这人,听不懂人话是不让你们走不走,找打呢”说着便举起手中的无花棒要打,被一个年老些的拦下,说:“不过是几个不知轻重的商人而已,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打他们,咱们自己还累呢,快进去吃酒去吧。”
说着便推着那要动手的小厮进去,对方听不情愿,终于还是又骂了句狠话进去了。那老仆便回头对林如海等人说:“你们要买布去别处买去,这里不卖布,再纠缠下去,你们要吃亏的。”
林如海见那老仆尚有几分善念,便温和的道:“劳烦阁下通知贵东家,就说我愿意出高价”
尚未说完,那老仆便摆着手说:“再高也不行,回去罢。”
这时里面传来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我说老李头,你跟他废话什么,打出去不就完了要不要兄弟们帮你。”接着便嚷着要抄家伙等等之话。
看来今日是决计问不出什么了,林如海对那老仆拱拱手,算是感激他仗义相助,转身带着黛玉、周航走了。
然而,他们却未走远。只在村子里一户人家安顿下,周航将黑猫鱼丸放了出去。傍晚时候,鱼丸带回消息,说作坊里共有织布机三十台,六十个纺织女工白天黑夜轮流织,一天足足能织上百匹呢。庄子的主人是县里的一位豪绅,实力雄厚,与县太爷都是拜把子兄弟。至于这些不究竟是送到那里加工成衣裳,又穿在活死人的身上,因为过程太过于隐秘,一时尚未查探得来。
看来这邱县的县太爷背后必然跟制作活死人之背后主谋有些关联。
关于县太爷的传言,鱼丸也打探到不少。其名声那叫一个坏,他到邱县的第一天,便先立下了一个规矩,无论朝廷征收多少赋税,都要在原本赋税的基础上再加三成。这三成不消说,自然是进了县太爷的腰包。百姓喊冤,他不问青红皂白,谁给了银子便判谁赢,输了的要么充军,要么便被敲诈一番。充军的一走便了无音信,不知是死是活,久而久之百姓宁愿冤屈而死也不愿告官,免得带累家人。
至于他那个拜把子豪绅,更是为祸乡里,看上一个农户的女儿,人家父母不同意,愣是将其全家充军,抢了那女孩做小,县太爷还去参加了纳小的筵席。
这样的乡绅,这样的官员,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看来这次县城真没来错。
晚饭时分,与农户一家交谈,说起县太爷和这位豪绅,他们也是满腹怨言。
“先生您不知道,百姓们不容易啊”男主人是一个五十上下的汉子,穿着粗布短褐,胳膊肘、膝盖、屁股上都打着补丁。他见林如海十分斯文儒雅,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便很自然的称之为先生。他说:“我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趴在田间地头,交了官家的,连自己的口粮都不够,孩子们日日吵着饿,没法子”
他儿子才二十岁出头,常年在日头底下晒,看着像三十的样子。
“再这么下去”他看了一眼旁边蹲着挑麦子里石子的一双小儿女,大的哥哥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妹妹最多三岁,胳膊很细,竹竿似的。他说到一半,不说了,这时他媳妇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极小的婴儿。庄户人家不像仕宦家庭那么多规矩,平日什么人都见,也没甚避讳,就连林如海等见有妇人进来,想要回避,也被拦下说不用,况也没有可回避的地儿。出于礼貌,林如海、周航除最开始打招呼之外,便将眼看向别处,不看那女人。
黛玉倒看了那女人一眼,笑道:“这孩子多大了”她身量小,以男孩子来看,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众人都拿她将小孩子看。因此,她便是盯着那女人看,农户家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失礼之处。
女人道:“八个月了。”
黛玉又问:“男孩还是女孩”
女人答:“女孩。”她叹了一口气,把男人没有说完的话补完。“再这么下去,便要卖孩子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含着泪,牙齿沿着嘴唇,扭过头去,似乎不想看一双儿女并怀里的孩子。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舍得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卖掉
gu903();黛玉打小长在富贵之中,从未认真了解过民间疾苦。写老百姓不容易的书籍倒是看过不少,但不免有些隔靴挠痒之感,并没有如此触目惊心体验。这次出来,见到这些人,她才真觉得普通老百姓的不易,那些贪官污吏当着实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