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们先去的青州,拿了如今缘觉表面上的生平履历前去打听,果有其人,几次科举的记载都真实详实,断做不得假。因这书生父母早亡,家中只他一个,亲戚少得可怜,属下们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书生一个远房堂弟,说来也巧,此人二十年前因做买卖搬出了青州,近年来才搬回来,找遍整个青州,只有此人年轻时跟书生有过往来,若是头两年去打探,还真没办法打听清楚书生的底细。属下便拿了按照缘觉如今模样仿画的年轻时画像,给那人看,谁知那人竟不认得画上的缘觉,说书生长相平平,跟缘觉的模样大有出入,不可能是同一人。属下们便知道,缘觉的这份青州履历确是造了假。”
蔺效和沁瑶听到这消息,一点也不意外。
蔺效示意王行之接着往下说。
王行之道:“属下们只好沿着青州一路往南找,每到一处州县,便持了王爷的令牌让当地官吏查找近二十年失踪之人,找了半月,不是年龄对不上,便是时间对不上,直到找到越州,才找到一个年龄跟缘觉对得上号的。此人姓苏,名建甫,算是名门之后,乃当年越州一位世家大族苏家的公子。说起来这苏家在当地建府已逾百年,代出鸿儒,在越州极有名望,可惜从上几辈起,当家人便连生怪病,没几个熬过了而立之年,人丁因而渐渐凋零,到苏建甫这一辈时,只余他一个支应门庭的男丁。”
沁瑶听到苏建甫这个名字,脑中犹如闪过一道白光,险些坐不住,没错,那回缘觉在师父房中时,师父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就是苏建甫。
看来这人就是缘觉无疑了,没想到他竟出身这等百年世家,难怪身上总有股读书人的儒雅气质了。
王行之又道:“二十年前,这位苏建甫不知什么缘故,舍下诺大家业,不告而别,苏府无人主事,短短两年便衰败了下来,下人们更是各谋出路,全无音讯。我们找了许久,才在随州找到一位当年在苏府做过管事的下人,将缘觉的画像给他看,那人一看画像,便又哭又笑,说天可怜见,大公子竟还在人世,疯疯癫癫,喜不自胜,我们才知道缘觉便是这位苏公子。”
沁瑶跟蔺效同时松了口气,千寻万找,总算窥到一点当年之事了。
“那管事说,那年苏公子出门游历,在外头看中一位姓王的小娘子,当时他身边人知道此事,曾劝过他,说王家虽是官吏之家,那小娘子却不过是位被养在外头的庶女,身份与他着实不般配,不如另觅门当户对的姻缘,可当时苏家只余苏建甫一个当家主事人,万事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执意想娶那位小娘子,依然请了人上门提亲。”
“下聘前不久,王家一位在外做官的老爷突然得了升迁,举家即将奉旨搬到长安城,因那位王姓小娘子生得异常貌美,王家老夫人想借着她到长安城攀扯更好的姻缘,竟对外谎称这娘子死了,回绝了苏公子的提亲。苏公子起初信以为真,伤心欲绝,可后来打听明白,那小娘子并未死,而是被王家人安排顶替了家中嫡女的身份,跟着家人一路到了长安。”
“王家?越州?”蔺效忽然起疑,“这小娘的闺名你们可曾打听到?”
王行之摇头,“苏公子怕此事宣扬出来会连累那位小娘子,从未向人提过,可管事曾听苏公子醉酒时失言唤那女子的名字,似是叫——阿绫,或是阿林。我们后来打听明白,王府二十年前确实‘死’了一位叫阿绫的庶女。”
蔺效一怔,他年初曾奉皇上的旨意去淮阳帮蕙妃的胞兄王兴邦洗脱贪腐嫌疑,知道王家祖籍越州,二十年前才到的长安,后因蕙妃去世,外放到了淮阳。
巧的是,这位险些跟缘觉定亲的小娘子二十年前也是从越州跟随家人到长安,跟蕙妃的生平竟然每一处都能吻合得上。
虽然名字并不相同,但由庶女伪作嫡女,名字势必重新拟定,光名字这一项,不能排除那位阿绫不是蕙妃。
“因王家还有不少旧人留在越州,我们打探那位阿绫比起打探缘觉的生平容易得多。”王行之接着往下说,“听说此女是王府一位姨娘所出,姨娘不受宠,大娘容不下她们母女,早早将她们撵到了城外一座庄子上住着,当时阿绫不过三四岁。听说那位姨娘极为信道,常带着女儿到附近一座道观烧香,后来道观的道长无意中瞥见阿绫,说此女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只是命中会有一劫,若能每日到观中烧香,可免灾厄,从那之后,那姨娘逢人便说阿绫以后会做人上人,让阿绫常去道观帮着做些杂事。”
说完,王行之小心翼翼地看沁瑶一眼,似是想说,这阿绫当时在观中的情形倒跟世子妃有些相似。
沁瑶浑不在意,笑道:“接着往下说罢。”
王行之正暗悔自己刚才那一眼多余,见沁瑶未放在心上,暗松了口气,道:“阿绫在观中帮着做了几年活,后来在道观的大弟子的主张下,拜了道长为师,做了那道观的俗家弟子,一直到她十五岁‘暴毙’,都常跟道观有往来,后来老道长去世,大弟子继承了道观的衣钵,成了新的掌门人,对阿绫母女比从前更为关照,乡间甚至有些闲言碎语,只因那年轻道长本事甚高,脾气又颇为暴躁,才没人敢到阿绫母女面前说三道四。”
沁瑶听到最后一句话,心突突直跳起来。
“奇的是,阿绫‘暴毙’后,那位年轻道长从此不知所踪,那道观也就此荒废了,后来乡间有人说,那道长其实早已恋慕上了阿绫,奈何受道家制约,不敢剖白心迹,所以阿凌死后,他不是疯了,便是也跟着死了,此后二十年,乡间再也没人见过他。”
沁瑶咽了咽唾沫,看一眼同样面色凝重的蔺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护卫,不知你们可让当年的知情人画下那位年轻道长的画像。”
王行之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道:“当年见过那位年轻道长的人不少,可至今仍想得起他模样的人却寥寥无几,问了好几个人,拼拼凑凑画了一幅画像,却做不得准,世子妃看看便罢,恐怕做不得真。”
常嵘便掌过灯来。
沁瑶立于蔺效身旁,一眼不眨地看着那幅画卷在自己眼前展开,看清那人,忍不住手捂住嘴,低声地惊呼起来。
就见画上那人浓眉长目,双目锐利有神,面容瘦削严肃,五官端正清朗,十足风华正茂。
即便如今这张脸庞已然爬满了皱纹,原本笔直的身形也佝偻了不少,沁瑶仍一眼认出就是师父。
她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想起师父如今瘦得凹下去的脸颊,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师父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竟被岁月摧残成了这幅模样。
☆、第176章
王行之等人退下后,沁瑶又跟蔺效在外书房坐了许久,两个人各有思量。
蔺效想的是,缘觉为何会对皇上动了杀机,清虚子既跟他是旧识,不知是否曾参与其中。
沁瑶想的却是,倘若这位所谓阿绫便是后来进了长安的蕙妃,那么缘觉和清虚子都与她是旧识,可当年蕙妃生下太子后便去世了,生前似乎也颇受宠爱。究竟什么原因,能引得这二人放下各自家业,搬迁到了长安呢。
“我得马上去观里一趟。”沁瑶一刻也等不得了,起身将清虚子的画像卷起,对蔺效道,“师父有太多事瞒着我,以往我不知道他的来历,就算想劝他也无处着手,如今既让咱们知道了,再去问她,想必他总不好意思再瞒着我了。”
蔺效看一眼沁瑶,她行事虽然磊落,却向来稳妥,甚少有这样直来直往的时候,可见无论发生何事,她从来都不曾怀疑过她师父的为人。
可不论他心底怎么想,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总不好当着她的面揣测她师父,免得惹她伤心。
沁瑶走了两步,回头见蔺效仍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怔住,开口问:“怎么了?”
蔺效笑了笑,走近她身旁道:“无事,走罢,到青云观找道长问个明白。”
沁瑶见蔺效有些疑虑的模样,隐约明白过来,蔺效毕竟不像她一样跟师父生活了十几年,对师父的为人品行了解得甚为浮泛,尤其眼下知道了师父隐瞒过去身份的事,恐怕已对师父起了疑心。
这好像是夫妻俩头一回因着某件事发生分歧。
可他仍选择了信任她,陪着她一道去找寻真相。
她心里满满涨涨的,默默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将那句谢字咽回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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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子时到天亮之前这几个时辰,夜色浓重得如同墨汁,风又冷又硬,呜咽作响,整夜不停,让人无处可避。
沁瑶身上裹着厚厚的冬衣,双手被蔺效握在手里,从头到脚都暖烘烘的,可仍觉得心底一阵一阵发寒,她知道,除了情绪低落的缘故,她的身子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蔺效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裹在她身上,搂着她劝道:“去青云观还有一段路程,你先睡一会。”
沁瑶点点头,窝在蔺效怀里,乖觉地闭上眼睛,可心里怎么也静不下来。
自从前段时日开始着手查书院之事以来,他们越往下查,越觉得事态不好把控,越有惊心动魄之感。
想来那背后之人不过为了关闭书院、重新固阵,便能悄无声息潜入书院杀死陆女官,可见其既有手腕又足够心狠,是个极难对付之人。
gu903();最让她忧心的是,师父对书院的态度也太过怪异,明明已堪破了书院里的某样事物,却不知顾忌什么,迟迟未采取行动,而今晚,他们又查到了师父和缘觉都跟蕙妃是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