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几个人一起转头看他,然后又一起转头,看向蒋东辰刚刚量完的地方。
接着,蒋东辰看向许问的手,以及他所站的位置。
他的手上空空如也,什么工具也没有,这也罢了,有些人就是天生对距离长短什么的特别敏感,人家需要用尺子量的,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才进京营府不久,就蒙受皇恩直升工部侍郎的王一丁王大人,就是这样的一位天才。
能肉眼鉴长短不是问题,但关键是,许问现在站的那位置,刚好卡住了视野,他是怎么看见这一段距离的?
“你不要瞎说啊,别以为仗着年轻就能肆无忌惮了。你那位置,怎么知道距离是六尺七不是六尺八的?”
许问停了一下,微微一笑:“算出来的。”
江望枫他们西一队接了任务,许问帮着去看了一眼,发现的确不需要自己动手,就在队友的热情欢送下离开了那里,一个人在龙神庙“闲逛”。
许问在现代是学了制图以及建模方面的技能的。学的时间不长,但非常系统而完整,配上现代化的各种工具,他在理论上的认识已经完全不是问题。
在龙神庙外,他突然拥有了一种新能力“所见即所得”。
他看到的一切建筑,都能在他眼前变成完整的建模图纸,他甚至只需要伸手,就能把它在纸上画下来,结构准确、细节齐全。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京营府和“月龄队”联合下发的这些任务,对他来说没有太大意义。能够好好完成赢过那边,顶多就是拿到点钱,面子上更有光一点,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都不是他现在急需的东西。
他现在急需的,是与这些理论相匹配的实际测绘经验,以及全面系统的大木相关的知识。
他对狄林他们说的不是假话,连天青完整教给他的东西就只有细木方面的,从基础的十八巧到高阶的应用技巧流水面等等,连天青什么都教了,这也是许问能够这么快通过徒工三试的核心原因。
但相关大木,他也就是教了一些雀替、部分斗拱等位于两边临界点上的东西,更深入的几乎提都没提。
相关这方面的知识,许问的大部分了解还是来自于现代呢。
下次回去,是不是应该到图书馆去找一些建筑学方面的资料来看?
许问之前还专门有这样考虑过。
而眼前的龙神庙,对许问来说是一次绝好的观摩实习的机会。
浮现在他大脑里的建模图与眼前的实景结合了起来,他可以在这些僵硬的数字与线条之外,亲眼看见那些木头是怎么搭起来的,各种结构是怎么交互的。
他突然有了一些灵感。
他突然觉得,连天青没马上教他相关的东西也许是件好事。
斗拱上每一根木头的名字、每一种斗拱特有的名称非常重要吗?
也许是,但它终究只是代号而已。
代号存在的意义,是更好地与别人交流。
但撇开交流这层意义,只是自己观察学习的话,名称就没什么用了,有用的是更本质的一些东西,譬如木材承力的方式,架构拓展空间的方式
这才是建筑的本质。
建筑本身是功能性的,是为了住人、祭祀,或者其他的一些作用,总之就是有用的。
这个“用处”,就是许问可以理解分析的余地,也是眼前建模图能表达的核心关键。
所以,刚才许问看上去只是在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其实他的每一眼,看到的都是这个建筑的逻辑,各个构件存在的原因以及交互的关系。
越看他就越觉得,古人的智慧何其巧妙,这里每一个设计都是有用的,前后左右就没有一个用不上的环节,没有一个不跟周围产生联系的孤岛设计。而各种结构之间、距离之间、角度之间产生的数字与对称的美,令许问深深着迷,完全的沉浸了进去。
也正是因为数字上有这样的关系,许问才第一时间发现了蒋东辰所犯的错误,下意识就脱口说出来了。
那个时候,他甚至没有去看建模上标出来的数字,出口之后才又看了一眼,算是一个对照。
“算出来的?”蒋东辰语气不善。他看了半天,确定了许问的角度绝对看不见刚才他量的那段距离。
“别说多的,再去量一次。”狄林一伸手就阻止了他,他看了许问一眼,对蒋东辰说。
“老狄”蒋东辰刚想抗议,触到狄林的眼神,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再次拿起了手里的绳子。
这种测量,他们都不是直接用尺子,而会用一种特殊制作的绳子。
这绳子经由京营府一种特殊药水的反复浸泡,没有了弹性,反复拉直测量长度也不会发生变化。
绳子上每一尺的地方打了一个结,用作标记,这样看上去非常直观,拉起绳子就能基本上判断出来长度到底有多少。寸许的长度,有经验的匠人大多能一眼看出来,只要经验,并不需要太高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