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考科举?”林文枋诧异,似乎对他来说,作为一介书生,科举考试如同男子的加冠礼一样重要而富有意义,甚至是比吃饭睡觉还要重要的头等大事,是一个男人努力一辈子的奋斗目标。
“我并不缺什么,”暝幽坐到床边帮泫月盖好被子,“有书院,有草堂,有待我很好的村民,还有……”他垂眼看着床上的泫月,这小畜生睡得正酣,握着两个小拳头放在耳边,怪可人的猫样,暝幽忍俊不禁:“总之我过得很好,没必要考科举。说什么名,什么利,什么荣华富贵,依我看都比不过同一个人平平淡淡白头偕老。”
“男儿志在四方,你呀太没追求,枉读了满腹诗书。”
暝幽笑而不答,闭着眼倚靠在床沿上假寐,习惯了耳边有泫月浅浅的呼吸伴他入睡,若说自己最怕的,莫过于再也听不见这轻浅的呼吸声。
天色没过几个时辰就亮堂堂地白透整个大地,三人随便吃了几个包子垫垫肚子又马不停蹄继续赶路。他们在一条细长弯曲的小沟渠边停下脚,“不是说要去荷花荡么?”暝幽对着一池清水纳闷,两岸的河堤裸露着光秃秃的褐色土壤,水里无花无叶亦无鱼,毫无生机仿佛一潭死水。
“这不就是嘛!”林文枋拿着地图肯定说。
“怎么不见荷花?”暝幽继续追问:“没有荷花叫什么荷花荡?”在他的想象里,荷花荡应该是碧波荡漾,湖面上重重叠叠铺满了碧绿的油纸伞般的叶子,其间应该还有粉嫩的碗状花苞和盛开的裙裾般的花朵,采莲姑娘们驾着小舟穿梭在花叶间,周身沾染着荷花的清香。
林文枋和泫月的脑后顿生三道黑线,泫月搓着冰冷的手呵出一口白气:“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月份,大冬天上哪给你找荷花?”林文枋也嘴硬地坚持自己没有走错路线,他看看地图又看看水面,突然失神地愣住了,呆呆望着前方的水面仿佛魂被勾去一般,“谁说没有荷花,荷花这不是来了么……”他目不转睛地喃喃说道。
只见不远处水面上一叶无篷的小渔船缓缓驶来,船上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清晨亮亮的曦光洒在她粉色的棉夹袄和绿绫弹墨的裙子上,倒像是镀了层绣花的金边。稍近些就更能看出那姑娘的风采,她的头发用红绳简单地挽起一个髻,细碎的齐刘海下一对天真灵动的大眼睛会说话似的眨巴着望着岸边的三个人。林文枋注视着姑娘愈来愈近,心跳也莫名加快了,该怎么形容她呢?就如同初沐春雨的荷花绽放那般清纯朴素,还带着丝丝香甜的乡土气息。
“哎,对岸的,你们是要过河吗?”撑船的姑娘先开口发问,声音亮亮脆脆像银铃。
林文枋抢先张张嘴却红着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暝幽才适时地解围,礼貌地朝她行礼:“姑娘可否载我们去县里?”
“县里可远啦,”那姑娘大眼珠灵活地一动,咧开嘴露出亮白的牙齿咯咯笑道:“可以啊,不过——要多收钱。”
暝幽也被她的活泼开朗感染了,嗤嗤笑出声来:“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说罢船也靠了岸,三人先后上船坐定放好行李,小小的渔船一下子满了,没多大空隙可供人移动。
姑娘熟练地在船尾摇橹,渔船“吱呀吱呀”缓缓前行,她时不时偷偷打量这三个书生打扮的人,目光在暝幽和泫月的身上停留一会儿。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婉转多情,倒是两个神仙似的人物,她心想。又偷偷多瞧了暝幽几眼,他顾盼间神采飞扬,十个女子九个都能为他春心荡漾,自己也不觉害臊起来。
“我叫何小荷,你们呢?”她自小就在荷花荡撑船,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扭捏,喜欢就直白白地问出来,清清爽爽倒也惹人欢喜。
“在下林文枋,”林文枋总算抢到了和她说话的机会:“这是暝幽,那个是泫月,我们都是天……”还没等他把“天岭村”说出口就被暝幽一手堵住嘴,“我们是天石村的书生。”暝幽笑着应付过去。
“天石村?我怎么没听说过……天岭村倒是有!”何小荷摇着橹回忆道:“我爹娘常说天岭村里头住的都是妖精,会吸人血吃人肉,又凶又丑。所以哪家孩子不乖,大人们常唬他们说‘再哭就把你丢到天岭村里头喂妖精’!”
三人听了心里都不大是滋味,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暝幽勉强撑起嘴角,“姑娘你真会开玩笑,我们不知道什么天岭村。”
“看你们也不像妖精,哪有妖精长这么好看呢。”何小荷和暝幽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不时被他的幽默逗得直不起腰,可怜了林文枋半天傻愣着难过。泫月则还在纠结何小荷几句无心的玩笑话,心想,我很凶狠丑么?我也没吃过人肉喝过人血啊,也不过饿极了吃几条生鱼罢了……
一场未知的京城之旅似乎就在三人各自躁动不安的心思里轰轰烈烈地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