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边果然有一人在抚琴。那人背对着暝幽,因而看不到面貌,一头乌发泉水般柔顺地贴服到纤细的腰间,削薄的双肩在湖蓝色的袍子下随音律微微颤动。
暝幽心头一惊,那背影太熟悉!日思夜想,连梦中也不知辗转了多少回。果真是老天开眼,看见了他的诚心,让死人复活了么!
“嘉龄。”他轻声唤道。
琴声戛然而止。抚琴者警觉地侧过脸,看见暝幽一对萤火虫一样碧绿的眸子不断靠近自己。
暝幽在距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住脚,细细打量他。只见他的发丝遮住左半边脸,只露出右半边一小块,金灿灿的眸子也死死盯着暝幽,好像在警告他“再往前一步你就死定了”。
原来不是嘉龄。
暝幽的心跳平缓许多,却是说不出的失落。他想,嘉龄已经死了,怎么自己还恋恋不忘呢,我真是傻瓜。
稍稍齐整衣襟,恢复往常谦恭的笑容,暝幽从容地向抚琴者作揖:“书生暝幽,这厢有礼了。”见那人没有回应,又继续说道:“在下是天岭先生,方才无意将公子错认作故人,惊扰公子雅兴,还望见谅。”
那人收起警觉的目光,旁若无人地继续抚琴。暝幽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安静地立在他旁边,稍稍低侧着眼看那人肩头滑落的乌沉沉的青丝。忽然微风轻起,将帘幕似的长发吹开,一张精致秀气的脸庞显现出来,一直被遮掩的左眼竟是碧透的蓝色。
他的右眼是金灿灿的黄,左眼却是一片哀凉的蓝。世上真有双目异色的人!暝幽失魂地晃动一下身体,大胆直视他精致的五官,不禁暗叹,竟有比嘉龄还要动人的男子。
那人被暝幽的目光灼地很不自在,手指发力不慎弹断一根琴弦。
“你……看够了没有。”
暝幽并不急着回答,放胆走上前捻起断了的琴弦:“这可是上好的马尾,难怪琴声如此清妙。明日我带根更好的赔予公子,可好?”
“不必了,明儿我不一定能来。”那人冷冷道,白皙的手指探出绣花的宽袖,触碰颈间的银项圈。
“不一定亦是有可能,明日我必来等候公子。”暝幽顺着他的手望向他颈间粗重的银圈。纤细的脖梗被拇指粗的银圈压出浅浅的红印:“公子如此纤弱,该带些轻细的好,这项圈看上去太重,倒似镣铐了。”
听闻此言,那人突然脸色一沉,携琴而走,眨眼功夫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呵,再会。”暝幽仰面望向天上一轮皎月,嘉龄的笑靥隐约浮现。
是否你恐我一人寂寞了,才派了个和你如此相似的人来?不,他冷得跟冰似的,不如你贴心,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了。可你走得倒轻巧,魂飞魄散,连个做念想的物件也不给我留下,真真是场黄粱美梦……
想着想着,绿眸泛起点点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