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转过脸,许是受到惊吓,那刀应声落地,暗卫单膝跪下告罪:“请将军恕罪,属下不知将军在……在……在练功。”暗卫绞尽脑汁,给谢池的行为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幸亏今夜乌云遮月,光线并不充足,谁都瞧不清他那双通红的耳朵,谢池摆摆手,示意暗卫退下。
“属下这就去告诉兄弟们,莫要打扰将军练功。”暗卫体贴入微,嗖的一下没了人影,留谢池一人风中凌乱。
谢池一路“畅通无阻”,原想走正门,可四平还没睡,一把椅子,一张案几,一根蜡烛,一盏茶,看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封面几个大字《月老拒牵的红线我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已入秋,但秋老虎尚有余威,主屋后的窗户半开着,通风纳凉。翻进去的那一刻,谢池仔细思索了下自己的人生,可有过此种行径,连惩治成王他都是堂堂正正走得正门,不想李无眠更“可怕”。
他突然就懂了为何那么多人怕自家夫人,当年李无眠曾写信给他,说贺元日魏宰相喝多了被夫人当众揪耳朵之事,彼时他尚能一笑置之,眼下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谢池身手敏捷,几个闪展腾挪后就已稳稳站在屋中间,定睛一瞧床榻处的帷帐一半挂起,一半垂落,床上薄被堆在一边,似乎是有个人躺在里侧。
谢池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刚想凑近一看,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来人,有刺客!”
他忙去捂那人的嘴,到近前,一股熟悉的香味入鼻,竟是李无眠,他忙低声道:“是我。”
随着月份的增长,胎儿增大压迫到脏腑里的器官,孕妇起夜次数逐渐增多,李无眠睡在床里侧,爬上爬下多有不便,干脆就睡在外侧,榻旁也不能再摆陪夜的榻子,怕绊倒她。
在李无眠的再三坚持下,燕字只得睡上了床榻,今夜李无眠不想吵醒燕字,自己悄悄去了净室,回来就瞧见屋中多了一个人,还是个男人。
她本有些怕,可转念一想,主院被暗卫守得如铁桶一般,哪儿个想不开的跑这里来撒野,估计过不了二门就要人头落地,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抛妻弃子的狗男人来了。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李无眠干脆喊了一嗓子,不要脸是吧,那干脆更彻底一些。
顷刻间,屋门就被撞开,四平手里抄着根棍子,身边跟着七八名暗卫,还有举着火把灯笼的落雪成霜。
第五十二章(捉虫)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暗卫们见过场已毕,躬身行礼又退了出去,只盼主上莫要看清是谁;落雪成霜则体贴地将油灯点亮,一人一个胳膊架着四平也走了。
秦嬷嬷打着哈欠,拽了拽眼睛瞪得溜圆的燕字,低声道:“九公主和谢将军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夫妻哪儿有隔夜仇,话说开了也就好了,姑娘今夜就回自己屋睡吧。”
燕字犹豫片刻,转过身去柜中重新拿了床干净布衾被褥,麻利的换完后,退至李无眠身边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方才同秦嬷嬷出门,待关上屋门,她也不回屋,干脆坐在四平适才值夜的椅子上:“秦嬷嬷,您早点歇息,不怕您笑话,自打才人过世后,九公主是婢子看着长大的,将军纵有万般好,婢子也总是放心不下公主,今夜就守在这里图个心安。”
秦嬷嬷赞许地点点头,也未再劝,感叹这丫头心眼实,是个心善的,也就明白了为何玉竹对燕字情有独钟……只可惜是个贱籍,只有做妾室的命。
眼下屋中只有谢池和李无眠二人,她斜眼看着他,却不开口,谢池顾左右而言他:“公主可还要小解?困不困?不如早点歇着吧。”说着就要去牵她的手。
只差半寸,被李无眠躲开,她道:“大将军也会耍无赖了?”音色虽不动人,可格外入谢池的耳。
“哪里的话,我自然是关心公主的身子。”谢池同李无眠讲话,用词上颇有些讲究,不熟悉时或有外人在,他自称为“臣”,称李无眠为“公主”,二人私下腻歪的时候,则以“你”“我”相称,可现下他心虚,也不敢太生分,便也多斟酌些。
“大将军哪儿是关心我的身子,是关心我腹中的孩子吧,如今你见也见过了,我们母子活得好好的,门在那边,慢走不送。”李无眠一字一句,虽说得磕磕巴巴,但意思再清楚不过,这是下逐客令。
谢池以颜面为代价才走到眼前,哪儿愿意轻易离开,少不得想与从前一般,与李无眠亲近一二。
现下他不知是怀念那个什么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善解人意的李无眠,还是欣喜她已有了长足进步,不但能说会道,也能揶揄旁人。
“我……我就是……”谢池抓耳挠腮,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想你”二字实在烫嘴。
孕期情绪颇有些烦躁的李无眠失了最后一点耐心,健步如飞,巴不得此人立刻消失,眼不见为净,拉开屋门,指着谢池道:“你走不走?不走的话,我走!”作势就要向外去。
谢池心灰意冷,只得作罢,上前拽她回来,可这一拉一扯之间,原本不合身的夜行衣,“嘶拉”一声,竟从谢池腋下扯开个大口子,他如今臂膀是方便活动了,可有些漏风。
燕字目瞪口呆,见着谢池垂着头,不情不愿,衣衫褴褛地走出来,赶忙上前行了个礼,问道:“这是……打架了?”
“无事,本将军与公主说了几句话罢了,今夜正适合习武,适才在屋中略微活动了下筋骨,无碍无碍。”谢池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干笑两声离开了主院。
燕字不解,抬头望天,漆黑一片,心道武将之首果然与凡夫俗子不同,只听说过月黑风高适合杀人,没听说过月黑风高适合习武,转身进屋扶李无眠上榻休息。
“公主真不打算原谅谢将军了?”燕字没了困意,侧脸见李无眠也睁着杏眼盯着帐顶发呆,遂开口问道。
李无眠的思绪都在中秋那夜谢池浑身是血坐在台阶上神情,那是赴死之人的表情,不知怎的,彼时的她忽然想起阿娘去世那日自己的感受,想着面前之人要永远离开她了,她害怕到浑身颤抖,手脚发软,竟……竟想着若他不在,自己怕也是活不下去了。
因这样下意识的想法,多日来李无眠也同样痛恨自己,自觉对不起腹中孩儿,也对不起阿娘临终之言,阿娘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她生出轻生之念,便是辜负阿娘一片苦心。
“公主?”燕字见李无眠还在愣神,声音又大了些。
“嗯?”李无眠这才回神,略加思索,继续道:“我还没想好,总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凑合着过日子了。”
正因为经历了从某种层面来说的“生死边缘”,为自己,也为孩子,她决定改变,不再委曲求全,也不要任人摆布。
翌日一早,玉竹刚走到二门跟前,就被等候已久的管家截住,请他先去书房走一趟。
一进门就被夜行衣兜头兜脸砸在脑袋上,玉竹一头雾水,拿起衣裳里里外外看了遍,除了有两个破洞外,他瞧不出什么蹊跷,见谢池面无表情看着他,只能硬着头皮试探道:“将军昨夜跟暗卫动手了?”可转念一想,不能啊,主院的暗卫都是跟随谢池多年的老人了,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再猜。”谢池语气冷冷道。
“被燕字打了?属下就跟将军说那丫头力大无穷,与我奶娘年轻时一般,奶娘一拳一头牛,她赤手空拳可擒猛虎。”玉竹说着说着,语调还颇有些得意,生出了些“不愧是我奶娘,生猛!”“不愧是我瞧上的女人,不畏强权!”
“……再猜。”谢池连带着眼神都冷了不少。
“总不能是公主扯的吧,公主那力气抓只鸡都困难,哪儿能扯这么大两个洞。”玉竹不可思议道,再一想,李无眠如今脾气渐长,吃得多了,力气自然也大,乖乖,肚子里揣了崽,把他们将军吃得死死的,遂感叹道:“将军,您就忍忍吧,奶娘说了,有孕之人脾气是暴躁,待生产后还得暴躁一段时间,咱们做男人的……”
玉竹话未说完,就被谢池丢出了书房外,院中已放好了香炉和装满水的水桶。
“三炷香。若是水撒了,再加一炷香。”谢池说完转身进屋,门啪的一声关上振聋发聩,门框都跟着抖了三抖,力气极大。
玉竹委屈巴巴地点了第一炷香,管家过来轻声道出了原委,玉竹惊得合不拢嘴,塞下个鸡蛋不成问题。
“……可是,你什么时候见过咱们将军穿夜行衣?他恨不得敲锣打鼓去杀人。那衣裳还是我好不容易借来的……”一想到昨夜那么多人见到谢池碰壁,也算百年难得一见,他马步扎得不冤,只盼香早点烧完,好去跟众位兄弟聊聊细节。
九月初,谢池一行人踏上了返京之路,船还是来时那艘,不同的是燕字搬进了主屋,谢池则睡去了玉竹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