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济源听闻,微微摇头,“在下不过说句实话而已。”
然后,他一脸正义凛然地扶起柔弱可怜的赵曦璐,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赵姑娘,莫怕,这天下还是有天理的,你这个县主姐姐再欺负你,我们就去衙门告她,县主怎么了,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何况她一个小小县主!”
不过短短一席话,赵曦璐从一个需要跪着说对不住的人,变成了一个需要上衙门讨公道的苦主。
赵曦璐低着头,颤巍巍地接过帕子,一脸感激,“多谢这位公子,是小女不好,都是小女的错,小女呜呜呜——”
说着,她又哽咽起来,哽咽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众人见状,纷纷安慰:“赵姑娘莫怕,今日有什么事情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开,有我们大家伙在,料想永嘉县主也不敢过分的欺负你!”
何嬷嬷教训完赵曦璐已经站到了一旁,曦玥站在县主府的大门口,看着一群人像是吃人的妖怪一样,露出狰狞又可怖的面孔,好像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把她撕碎。
阿明站在曦玥身边,气得脸色发白,眼泪早已流了满面;王嬷嬷气得心口发疼,她见识过后院姨娘的厉害,但这个赵曦璐小小年纪如此狠毒,她活到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看见,狠狠掐着掌心才没让自己昏过去;而阿亮已经面无表情地用拇指微微顶开了长剑,准备随时大开杀戒。
有小丫鬟去了后院,把柳夫子请了过来,曦玥看见了她,朝她僵硬地微微摇头。
林长史沉着脸上前一步,却被曦玥伸手拦住。
何嬷嬷气得额头青筋凸起,刚要开口却被曦玥一个眼神制止。
这是她的事,必须要她自己解决。
“见过永嘉县主!”看热闹的人倒是懂规矩,大家在柳济源的带头下纷纷行礼,规矩礼仪挑不出一丝错处。
曦玥缓步走上前,站在一圈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面前。
刚才做决定的时候,其实心里纠结了很久,连一向她说什么就听什么的阿明都觉得她如此太鲁莽了。
王嬷嬷告诉她:“在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老百姓眼中,赵曦璐就是个被欺负的小可怜,地上一跪,眼泪一淌,她就是错了也会得到大家的同情和谅解。这就是后宅的姨娘们惯用的手段,碰到个昏聩的或者偏心眼的家主,百试百灵!”
可是,曦玥依旧坚持要和她当面对质:“嬷嬷,今日她威胁一下,我让她进门,如此,还有明日,还有后日,她只要一闹,我就得退让,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她用这样的信念,作了这个决定。
可是,她现在要面对的却是赵曦璐精心设计的阴谋,她狠狠一脚踏进了陷阱里,差点摔了个粉身碎骨。
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只被连续多人痛打的落水狗,被人连皮带骨的扯碎。
又看见他们用或审判、或谴责、或鄙夷的眼神,变成一支支利箭,狠狠钉在自己身上。
曦玥心口犹如擂鼓,因为巨大的恐惧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烈日下背后却有一阵阵的冷汗不断袭来,她觉得自己一会置身火海一会又落进冰窟,五脏六腑都难受地在翻腾。
眼泪涌出来,被她咬牙狠狠憋回去,如此三四回,她成功地止住了眼泪。
她眯着眼睛,抬头看看她一直在追逐的太阳。
如此光明,如此耀眼!如此光明和耀眼之下,就算魑魅魍魉还要猖狂,也是死亡前最后的狂欢了!
李曦玥,你为什么要害怕!
偷奸耍滑的庄头被她制住了,真正恃强凌弱的皇甫昌被她拿着小宝剑干掉了,连胡子老长满腹经纶的阁老她能一起谈笑风生!
她,李曦玥,已经无所畏惧!
第95章耀眼的阳光永远在前面……
“众位,免礼!”
烈日下,曦玥背脊挺得笔直,她带着些微内力的声音清晰又洪亮,一直在众人上空盘旋。
良久,回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她表情肃穆,神情平静,将深深埋藏在心里的话,缓慢地开口说出来。
这些话,像是她的伤疤,揭开就会有剧痛,甚至还会鲜血淋漓,何况当着众人的面,又痛苦又难堪。
但,这又如何!
她没有错,就算揭开伤疤,也是堂堂正正,无愧于天地。
“我,李曦玥,年十五,皇上钦封的永嘉县主!今日被赵府赵曦璐无端指责,看上去她在下跪求我,可实际上,我被她架在了油锅之上,众位,你们就是她随手捡来的柴火。”
“在本县主为自己辩驳之前,本县主先将自己的身世说一遍,诸位看上去都是明眼且心善之人,待我说完,也请诸位给我一个公道。”
“但是,若我说完之后,诸位还是有所偏颇,那,对不住,本县主也会将某些红口白牙污人名节之人,告上衙门!”
人群中,有些谨慎胆小的女人已经闭上了嘴巴,但还是有胆大的男人依旧目露不屑。
“在本县主如今姓李,但之前姓赵,乃是被皇上夺爵的永嘉侯原配嫡长女!”
“本县主的母亲死于五年前,之后的四年死因一直不明,侯府对外宣称乃是病故。但是,几个月前,刑部侍郎查明了家母死因,乃是永嘉侯府太夫人和永嘉侯一起下毒,用禁药沉媚害死我母亲。此事,侯府二房也参与其中,侯府三房虽然没有参与,但他们知情却从来不报。”
“家母过世不满一年,本县主大雪天落入湖中,高热多日,府中长辈却潦草救治,昏睡多日,醒来后已经损了神志,故外间传言,本县主是个傻子,其实也有几分道理。自那次落水之后,家母留下忠仆非死即散,本人也被府中长辈移居到了偏僻院落,日子过得比后院里里得脸的丫鬟还不如。”
“家母死后,庞大的嫁妆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其他姐妹突然间用度奢华大手大脚,而本县主却连绣个帕子的绣线都要唯一的婢女陪着笑脸才能讨来一二。当府中其他姐妹一身华丽衣衫首饰出门游乐时,本县主只能在地上捡一些会发光的石头,当做宝贝一样珍藏,还傻乎乎地当成宝贝送人。府中后院一颗桃树上结满桃子,本县主只能偷偷折下一截树枝种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妄图来年也能吃到汁水丰沛的桃子!呵呵,外面传言,本县主是个傻子,其实也是名副其实的真话。”
“更有甚者,本县主经常被府中姐妹联合其外祖家少爷欺负,有一次,被马府的少爷用石头砸破了脑袋,当场血流如注,事后疤痕不退。本县主当日根本不懂,一个姑娘家被毁了容貌,今后将要面对什么的命运。当时太夫人知晓后,要求本县主以后及时躲避,而那时的侯夫人却嫌弃本县主小事还要告状!哦,对了,你们面前这个可怜的赵姑娘,她就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地看着!”
“最让人绝望的事,当时府中长辈为了永嘉侯仕途,要将本县主嫁给暴虐成性的少詹士的侄儿,幸得荣王妃庇护,本县主才逃过这灭顶之灾!”
曦玥说到此处,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在场看热闹的老百姓里,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子也纷纷哽咽起来。
场面一度寂静。
曦玥狠狠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将眼泪狠狠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