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两边山岭瞬间涌出无数汉军,他们从刚才匈奴人埋伏的地方冲出来,与山下汉军配合,潮水般将本就死伤不少的匈奴人团团围住!
“杀——”
时年怎么都没想到,霍去病这边居然有援军!不,应该是他提前将人马打散了,一半跟着他,一半却绕去了河谷后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匈奴人想围歼他,却反倒被他给围歼了!
深夜,兵戈声已经停息。
时年看着遍布残肢断刃的战场,犹自失神,一个身影却箭似地冲了过来,“年大哥!年大哥你没事吧!”
时年顿了顿,摇头,“我没事。”
霍光上下打量他,见衣服上的血迹都是被溅上去的,确实没有什么伤口,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担心死了,生怕刀剑无眼,你出什么意外!可高校尉说军令如山,不让我去前面……”
少年脸上是真切的担忧,时年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霍光还挺重情重义,他们就相处了几天,他居然这么担心自己,明明都退到后方了还想来找她。
霍光也察觉自己有点激动了,表情变得不自然,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掩饰一下,时年已经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放心吧,有骠骑将军在,我怎么会伤到?”
一提起霍去病,霍光立刻又变得振奋,“对,有大哥在,绝不会让你伤到!我就是来带你去见大哥的,我跟他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大哥让你去帐前说话。”
刚才战役接近尾声时,霍去病觑了个空把时年丢下马,留几个人保护她,自己冲去了最前方,所以这之后时年还没见过他。
跟着霍光绕过尸横遍野的河谷,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到汉军的扎营地。
天幕下是连绵的帐篷,火把一簇簇,将黑夜也点亮。最中央的大帐前,七八个匈奴人被反缚双手、跪倒在地,时年认出这些都是这支匈奴军队的将领。
这一战,霍去病以一万五千人前后夹击,斩杀匈奴兵七千人,剩下两千人战败溃逃。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逃掉了,时年看向最前方、一身鲜血的哥秫图,没想到他也被俘虏了。
“大都尉何必如此固执?陛下向来恩遇匈奴降将,你若归降我大汉,必不会有性命之虞,还能有锦绣前程、功名富贵。”
刚一靠近就听到霍去病的声音,他还穿着盔甲,但头盔摘了,露出几分凌乱的头发,英气俊朗的五官也显露无疑。旁边还站着几位将领,全都比他年长,从外表看霍去病甚至像是他们的子侄,但他们却只是恭敬地侍立在一侧。
霍去病原本是坐在上首,忽然起身走过去,亲自扶起哥秫图,然后不顾副将的迟疑,解开他的绳索,“当然,我知大都尉不是贪生怕死、贪恋富贵之人,但自从多年前和亲一事后,你在匈奴就颇受冷遇,这才是第一次带兵出征。你难道不想再上战场,实现好男儿的抱负吗?”
和战场上的杀气凛然不同,这会儿的霍去病脸上是爽朗的笑容,甚至透着股推心置腹的真诚。而他说的也是事实,为了更好地收服匈奴,刘彻对归降的匈奴人待遇一直很好,不仅封官加爵,也能委以重任,到漠北之战时,霍去病手下有一半将领都是匈奴人。
时年之前还想过这么多人霍去病是怎么收服的呢,现在看到这情形倒是明白了几分。哥秫图心高气傲,若强逼他必不会屈服,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怀柔安抚,甚至还知道哥秫图在匈奴被冷遇的事,在这时候提起来,简直直戳要害!
原来他不是只会打仗啊。
时年看向哥秫图,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燃烧的火光中,哥秫图抬头看向夜空。
霍去病的话又将他带回十七年前,他作为和亲使臣前往汉朝,本是想为草原带回大汉公主,作为征服者的荣耀象征,没想到却遭遇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洗刷这个耻辱,可自从和汉朝开战,匈奴人对阵卫青节节败退,现在又出了个霍去病,而他之前一直没机会带兵出征,此番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在第一战就身陷敌手。
他知道他已经没机会洗刷自己的耻辱,但至少,不能让这个耻辱更深、更重。
哥秫图忽然一笑。打从重逢以来,他脸上总是充满了仇恨、戾气,这一刻却第一次显露出草原男儿的豪情,“多谢霍将军美意。老实说,我一直很佩服霍将军,还有你舅舅卫青卫大将军,如果可以,我也想随在二位这样的人物麾下,再上战场。”
这句话说话,他忽然一个纵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唰”地抽出一旁士兵的长刀。
无数刀箭瞬间对准了他,霍去病神情不变,“大都尉这是何意?”
哥秫图手握长刀,看着霍去病朗声笑道:“我也并非不想要霍将军口中的功名富贵,但我是匈奴人,死也只想死在匈奴的土地上!”
下一瞬,长刀插入身体。
哥秫图软软跪倒,头颅垂下,断了气息。
全场静默。
时年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她其实猜到了哥秫图不会投降,却仍没想到他会做得这般决绝。看着那个跪倒的高大身影,她忽然意识到,对汉人来说,哥秫图是敌人,但对于他自己的国家、民族,他却奉献了最大的忠诚。
片刻后,霍去病转身,道:“以军中之礼,葬了吧。”
哥秫图选择了自杀,剩下的匈奴将领却没这么强硬,纷纷归降,霍去病命人先将他们看守起来,这才走到霍光面前。
“大哥。”
霍去病点点头,目光越过霍光看向他身后的时年,“随我进来。”
时年一愣,霍光也有点意外地问:“大哥……要带年大哥去哪儿?”
“有点事要问他,你不用跟来。”
他说得简单,时年却大概猜到了,应该是要问问她是怎么发现霍光,又到底是什么身份吧。这些她早有准备,当下递给霍光一个安抚的眼神,跟着霍去病入了大帐。
这应该是他自己住的帐篷,不愧是主帅的居所,即使是临时驻扎也依然宽敞气派,正堂的案几上摆放着竹简,右侧的帘子后是床,和他们前几天住的那个小帐篷不可同日而语。
霍去病立于案前,随手抽出佩剑,一边擦拭上面血迹,一边说:“听光弟讲,他被歹人掳走,丢到沙漠里,是你救了他?”
“是。”
“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果然是问这个。
时年知道面对霍去病不可能像糊弄霍光那么简单,于是道:“回禀将军,小人是中山国人士,在陇西一带行商,此次带商队过河西,是想去西域倒卖茶叶和丝绸,不料中间遇到风暴,和商队失散,险些丢了性命……令弟说我救了他,其实是他救了我,如果不是有他、有将军,我恐怕最后也会死在沙漠里。”
这个谎话其实也不算高明,她没有身份证明,在陇西也根本没有认识的人,但时年并不担心。身份证明可以推说在风暴中丢了,霍去病行军途中也不可能去陇西核实,至少也要等打完仗,而她已经把霍光送到了霍去病身边,按理说弦应该很快就会恢复平静,只要在露馅前回到现代,就万事大吉了。
“原来如此。”霍去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