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根本就是国师一手安排的。
可是国师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点,他们自然无从知晓。
国师做什么事情,怎么做事情从来不会同他们解释。事实上国师本就是个极少言语的人。细细想来,就太卜、太祝来太常寺的这十多年里,听见国师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他偶尔突袭一般来太常寺探看,以及每年一次去往泰山祭天,大多时候,国师连天机院的大门都不会出,他就像一个古怪的隐士,只不过隐居之地在朝中。
他若是有什么吩咐,也常是以传信的方式直接送至对方手中。
太常寺直属于他,平常时候若是民间或是朝中有事需要动用太常寺的人马,都是由国师下令指派人手。但就太卜他们所知,国师真正可以指派的人,其实并非只有太常寺的这些。
有时候他们找国师禀报事情时,会瞧见国师烧信,然而事后太常寺中却并未有人接到指令。可见国师除了明面上的人手,还有些暗处的人。
只是这些同太卜他们并无干系,毕竟除了太常寺众人,还有一些天生有灵的高人不愿意来朝中,还隐迹于民间,所以在他们看来,国师的举动实属正常,也并非是他们有资格过问的。
整个太常寺,乃至朝中大多数人,甚至龙椅上的那位,都知晓国师性情古怪,脾气阴晴不定,并非常人能琢磨透的。但是高人嘛,总有些怪癖,何况国师历经几代,论资历即便是龙椅上那位也得敬着点儿他,论能力,更是无人敢与之抗衡,谁会过问他的不是
更何况国师虽然阴晴不定,却并非跋扈之人,甚少过问同他无关的事由,是以有时即便他的吩咐让人摸不着头脑,朝中其他人能做也就帮着做了,同样不会多问缘由。
“嘶——”太祝突然想起什么般抽了口气,“你可还记得先前国师吩咐各地官府散出去的海捕文书么?”
“记得,文书告示上画了张同国师有几分肖似的脸,也是个僧人,我当时瞧见文书时还有些纳闷,便多嘴问了一句。”太卜道:“少卿说他也不清楚国师用意,不过他倒是听说过,许多年前,他还不曾就任太常寺少卿一职时,各地也曾发过一次这样的海捕文书,那阵子有传言说国师要……”
太卜颇为忌讳地停顿了片刻,压低声音道:“要圆寂了,不过民间有人瞧见告示后诸多发散,猜测了多种可能,倒是模糊了国师圆寂的传言,事实上那阵子国师状态确实不好,也不在天机院,据说有一个多月未曾露面,不过再度露面时已经恢复了常态。所以……我当时想着,这次兴许也是这个缘由,毕竟他在闭关。当时少卿让我不要多问,国师后来又明令太常寺众人不要掺和,我也就没再想了。”
太祝闻言,却沉吟片刻,悄声道:“如果,我是说可否有那么一丁点儿可能,是咱们所见过的二位中,有一位离朝了?而这一举动,并不符合另一位的意愿,所以……”
“所以要借由海捕文书寻找对方的踪迹?”太卜接着他的话说完了猜测,“可是——”
太祝觉得似乎找对了方向,他打断了太卜的话,道:“否则,若是单纯为了模糊民间传言或是别的简单缘由,国师为何要绕过太常寺?他着地方上发了文书,却明令咱们不许掺和过问,为何?咱们从未有人敢忤逆他的指令,甚至多年来已经成了习惯,连想都不会多想,可你再琢磨一下,一份海捕文书而已,即便不在太常寺职权范围之内,代为行事又不是不行,毕竟是国师的吩咐。除非,他不希望咱们因为海捕文书接触到某些事,或者某些人……”
“你是说……”
“若是他想寻的就是另一个国师,其他人同国师毫无接触,即便面对面见到了,也只当是个寻常的海捕文书要找的人,消息自然也就平平常常地往上报。可若是咱们见到了……”
参看簸箕山下的一幕便知晓后果了。
两人同时停住话由,愣愣地朝远处河神庙的那一星灯火看去。
若是他们所猜测的大多为真,那么细想而来,他们现今所跟着的这位国师,应当就是离朝的那位,而法门寺内的那位国师绕过太常寺让各地寻找的,便是他了。
“月白,咱们该怎么办……”太祝忽然开口。
一声月白叫得太卜着实愣了许久。
当初他们被领至太常寺时,均是七八岁的年纪,有些甚至更小,且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民间给孩童取贱名,指望着压住贱名容易养大。除了阿猫阿狗,便是六两七斤,亦或是生辰年月,总之,乱糟糟的也上不了什么台面。
是以他们到了太常寺后,为了好分辨,一个人都得了个相对文雅些的名字,全部取自于丹青颜色,太卜那时候叫月白,太祝则叫元青。
只是这名字已经许多年没被叫过了,现今只这一声,她便知晓,太祝是真的有些茫然无措了。
太卜想起第一次见到山下那位国师时,他瘦削的下巴和沉缓的声音,道:“跟着吧,探一探究竟,咱们也不能总这样一令一动地活。我想弄明白,我所跟着的究竟是不是我想跟的那位……”
太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长叹一口气,扫了眼后头那些年纪不大的侲子们,拍了拍衣摆上尘土,道:“那便跟着吧,左右咱们还算有些能耐,至少不会被他们甩得太——”
“远”字还未出口,太祝整个人都愣住了。
就听远处河神庙处陡然传来一声清啸,犹如春风明月般清朗昭昭,听得人神魂一震,恍若聆了天音。还不曾等他们从这声清啸中回神,一条长影从河神庙处陡然腾空,直入云霄。
接着,长风乍然而起,弯月仍在,却云雷阵阵。那长影于九霄之上横生而立,几个曲折蜿蜒间,便再没了踪影。
那是——
“真龙啊……”太卜太祝,连同身后太常寺百名侲子都在恍然间站起了身,于山峰之上引颈而望,仿佛一大窝吓蒙了的鹌鹑。
看见真龙活生生地从眼前甩尾而过,任谁都会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祝他们满脑空茫,懵了半晌,才下意识朝河神庙看了一眼,原本亮着的一点儿灯火彻底熄了,可见那处已经再无人迹。
众人一脸木然地傻了半天,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太祝用一种魂游天外的声音道:“国、国师是乘龙上天了么……”
太卜也没有料到这一情景,同样魂游天外道:“应当是的……”
太祝:“……”那他娘的怎么追????
同太常寺众人一样崩溃的,还有龙爪上拎着的石头张和陆廿七。
石头张在方家也并非只雕了几个破石头,还是办了点儿实事的。他琢磨着方家那几个常年外出采药的伙计应当对周遭的山比较熟悉,于是他趁着薛闲和玄悯未归之时,向那几个伙计打探了一番。
他记得自己被蒙眼带去的山周遭是什么模样,于是他冲那几个伙计仔细描述了一遍,好在那几人还当真给出了猜测。
说能在山中看见他所见江景的一共有两处,一处是云溪山,一处是连江山。
这两座山位于安庆府和武昌府之间,离他们所在的清平县倒也不算太远……当然,是薛闲口中的“不算太远”。
这祖宗琢磨着既然石头张顺手就能在那处挖着一根龙骨,兴许还有些碎骨遗漏在那处,左右也是要往朗州去的,方向一致,不是顺道在那两座山上落个脚,找一找。
薛闲是个嘴不如手快的性子,当即做了决定后,也不等石头张和陆廿七做点儿心理准备,就直接一手拎了一个,倏然上了天。这种豪壮之举,除了玄悯能受得了,旁人谁都得去了半条命。
这一行四人先在云溪山落了地。
石头张两脚刚着地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滚在地上还喃喃着摸了把自己的袍子,口齿不清道:“幸好,幸好没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