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之下,徐妙仪有些迁怒丈夫,“父亲,您要是去了,女儿将来能依仗谁?万一燕王欺负我呢?”
朱棣沉默,并不辩驳。
徐达对着朱棣点点头,“燕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可靠稳重的男人。”
朱棣顿时很感动,原来总是看他不顺眼的岳父大人内心对自己其实是认同的。
徐妙仪又说道:“好吧,即使燕王一直对我好,但是政敌李善长呢?还有将来我们去北平就藩,直接面对北元的铁甲骑兵,东北还有女真虎视眈眈,还有不停翻脸摇摆、敌友不明的高丽国,大明二十几个藩王,燕地最为险要,万一我和燕王扛不住这些压力呢?您不帮帮我们,帮帮炽儿吗?您怎么就那么狠心,撒手不敢了呢?您真是个懦夫!懦夫!”
徐妙仪的刀子嘴句句伤人,也伤己,她像个孩子似的撒泼,撒娇,什么王妃端庄,识大体统统抛开,只祈求父亲满足自己心愿。
“妙仪,坐在父亲身边。”徐达对着女儿招招手,无论徐妙仪如何发脾气,尖酸刻薄的讽刺,他都保持平静。
徐妙仪别过脸,“我不!”
徐达看了看女婿,岳父大人和元帅的双重权威下,朱棣拉着妻子,一起坐在了徐达身边。
徐达一左一右将女儿女婿的手合在一起,四个手掌合在一起,“人生何其短,匆匆几十载,谁也别想长生。我与常遇春一起在凤阳乡下长大,一起熬过饥荒,一起投靠皇上加入红巾军,一起在沙场上成长,成名,都在名声鼎盛时患了背疮,这是我们的宿命,这个宿命也没什么不好,将军为保家护国而亡,我很满足了。”
朱棣觉察到岳父是在说遗言的样子,忙阻止道:“天下名医何其多,岳父大人莫要如此悲观。我会好好照顾妙仪和炽儿,但我始终顶替不了一个父亲和外公的位置啊。”
徐达摇摇头,“最近总是梦到常遇春,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你和妙仪闯过了无数难关。燕地险恶,我坚信你们有能力应付未来的挑战,都是成家立业有孩子的大人了,再难,能难得过我、常遇春,还有皇上年轻时刚刚起兵的时候?那时候我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呢。”
这时大管家将三道圣旨的消息传到了书房,如此恩宠,徐达有些意外,以后说道:“我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不能进宫,要世子和二郎代为谢恩吧。”
大管家应下。
徐达对女儿女婿说道:“看来太医已经向皇上禀告了我的病情,故有如此厚赐。妙仪,你两个妹妹前后脚嫁入皇室,钦天监会很快定下婚期,你们姐妹三个以后即是姐妹,也是妯娌,互相照应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徐达自知大限将至,和子女们有说不完的话,中午喝了药,为了缓解背痛,药中有助眠的效用,徐达昏昏睡去,醒来时,窗外亦然晚霞漫天,七色云彩在西天翻滚,变幻莫测,窗边有一个人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晚霞。
“皇上!”徐达认出了这个穿着半旧玄色棉布道袍的人正是洪武帝,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免礼平身。我微服私访来见你,不要多礼了。”洪武帝扶着徐达坐起,递过汤药,“你女儿亲手熬好送来的,我见你睡的香甜,就没叫醒你,现在凉了,怕是有些苦。”
徐达双手捧过汤药,一饮而尽,“多谢皇上恩赐。”
洪武帝又亲手倒了香茶给徐达漱口去苦,说道:“好好养伤,其他的不必多想了。两个女儿出嫁,宗人府会来操持。朱桂和朱楹这两个儿子还算出息,定不辱没你的女儿们。”
徐达赶紧说道:“女儿嫁入皇室,是她们的福气。”
洪武帝叹道:“你啊,和当年常遇春简直两个性格,当年我向常遇春求娶他的长女为太子妃,他还嫌弃太子文弱,保护不了他的女儿,后来太子没日没夜的学会了骑术,还舞了一趟中看不中用的剑法,常遇春这才点头答应了。”
当年洪武帝还自称吴王,太子是世子,常遇春并不太顾及君臣礼仪。
似乎提起常遇春,隔阂已久的君臣二人才能找到往昔兄弟相称,同生共死的热血岁月。
徐达恭敬的眼神有了一丝暖意,“常遇春是性情中人,人生四十载都不曾变过。”
洪武帝长叹,“可惜柳河之川,失我长城之将。如今你也得了背疮,朕越来越孤单了。”
徐达说道:“皇上有大明基业相守,永远都不会孤单的。”
洪武帝看着徐达,半晌,说道:“你变了,朕也变了,唯有常遇春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