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时的我,走得越久越睡不着,一个世家的千金小姐突然要苦守庙庵,内里的心酸,想必同样遭逢过家变的太尉夫人应该能感同身受。”
玉珠走得适应了些,倒是可以从容开口道:“我那时年纪尚小,也记不大清了,不过袁小姐能守得月开见月明,等来与白侯的这份姻缘也是叫人艳羡的。”
袁熙微微一笑道:“这世俗姻缘对于我来说,却没有什么可惊喜的了。要知道当年我与尧太尉结缘的时候,满京城的女子也是这般羡慕我的,那时的我,骄傲得以为尽是得到了全部的幸福。只是那时我不懂,所谓富贵情爱,都是转瞬可以改变的。”
玉珠听到这,顿住了脚步,不由得抬眼望向了袁熙。这是她认识这个女子以来,她主动第一次谈起与尧太尉的往事。
袁熙看了看她的眼神,笑着道:“怎么?太尉没有同你说起?那时我的差一点就成为尧家的儿媳呢,可是再浓的恩爱也抵不过男人在政事大权面前的取舍。因为尧袁两家的政斗,太尉大人无视我的苦苦哀求,到底是将我伯父一家打落尘埃……也许是怜惜我与他相爱一场,连我出家的庙庵都是太尉大人精心挑选的呢!”
虽然袁熙是带笑说的,可是玉珠却能感受她话里的不善,只眉眼不动道:“我有些听不明白,袁小姐在成婚之际,为何要讲这些前尘。”
袁熙带着家姐般的慈爱,无奈地苦笑望着她:“你是我带有血缘的妹妹,做姐姐的不希望你像我一般忍受夜走庙庵石路之苦。你如今的甜蜜,我也曾感受过,只要太尉大人愿意,你会错以为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可是若是他认定你是他的阻碍,那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你一脚踢开……”
玉珠将腰肢挺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好与不好,是我们夫妻的事情,不劳袁小姐费心。”
袁熙摇了摇头:“好与不好,从来不是你们俩的事情,而是牵扯到各自的家族厉害,玉珠,你并不单纯是小乡的妇人,身上流淌的乃是我们袁家的血脉。如今白少肯娶我,也是因为我身上的袁家血脉……袁家会慢慢恢复昔日的荣光,可是你的丈夫是不会乐见这样的情形的,等他意识到,你并不是随便某个袁姓玉匠的女儿时,他就会像当初对待我一般地对待你,到时,你又不肯认祖归宗,只怕他连一座庙庵都难舍给你啊!”
说话间,她从自己的衣袖里抽出了一册书卷递给了玉珠:“你看这是什么?”
玉珠一看,不由得微微挑起眉毛,看封面的字迹,那书卷不正是父亲遗作的下半卷吗?
“你父亲当年将书卷的下半部交给我伯父吗,请他代为润笔矫正,可惜一夕家门惨变,竟然来不及将书卷交换,我也是听了府里老人之言,新近才得了这遗卷的,终于可以亲手交到你的手中,也算是了解了伯父生前的一桩心事。”
玉珠迟疑地接了过去,慢慢地翻看着。袁熙看着她,继续苦笑着道:“我的好妹妹,不要因为姐姐的这一番肺腑之言,便对我生了怨恨之心,无论将来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的……血脉亲情才是永远不能断的!”
“……”
太尉夫人并没有耽搁太久就走了,白小姐陪着袁熙小姐将二人送走后,才收齐了客气的笑脸,不情愿地道:“袁小姐,对于她们也太客气了,我七弟在龙舟赛上不知被哪个下三滥的拖下了水,可是被打得甚惨呢!到现在在养伤……”
袁小姐笑着看着自己未来的小姑子道:“所以啊,我们也要给尧府送份厚礼。”
白小姐有些听不懂了,低声问:“什么厚礼?”
袁熙小姐笑着往回走,顺手折了一只开得正艳的花道:“太尉大人最恨相交的女子怎么样?”
白小姐到底是少了些心机,只认真想了想道:“不喜女子争风吃醋,夹杂不清……”
说到这,她的心内竟是有股子难抑的心酸,毕竟她当初就是打探到了太尉大人的好恶,才处处压抑着自己,就连太尉后来移情了那商妇,她也不敢显露分毫妒意。
袁熙自然看出白小姐眉眼的苦涩,道:“所以啊,这新婚燕尔的热乎气过去了,少不得生出些琐事口角来……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说这太尉大人难道成婚了,就能改了喜新厌旧的喜好?只怕若是新妇不讨喜,他又要去府外找欢乐去了。毕竟这京城里娇艳的女子太多,前赴后继的痴情种也多啊……”
白小姐眨了眨眼,迟疑道:“难道……你跟尧夫人说了……”
袁熙小姐却笑着打岔了过去,将花儿插在了白小姐的发髻上说:“不提他们尧府的事情了,原是与我们不相干,我如今只欣慰白小姐你当初没选错了人,要知道石家的小世子甚是倾慕小姐你,前几天还用我打听你呢……”
从袁府里出来时,尧姝亭好奇地问:“方才我跟白小姐走得甚远,你们在那石头路上倒也能走,都聊了些什么?”
玉珠出神地想了一会,开口道:“袁熙小姐曾经与你哥哥谈婚论嫁过?”
尧姝亭一愣,迟疑道:“我那时太小,哪里知道这等事情?嫂嫂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玉珠没有说。尧姝亭不放心地又开口道:“哥哥以前是荒唐了些,嫂嫂你认识哥哥的时候应该也知道……不过他可从没有娶过妻妾,能娶嫂嫂入门,可见是爱极了嫂嫂,再说袁熙小姐也要嫁人,各不相干了,问这些旧事倒没有意思了。”
玉珠微笑道:“你倒是越发有大人的样子了,说说,你哥哥是怎么个荒唐法?”
尧姝亭觉得自己这嘴上挂着一壶烧开了的茶壶,无论说什么都要烫嘴,只能急着道:“嫂嫂,我还小,你怎么总问我这些?”
玉珠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头转向了车窗,虽然仪态依旧娴雅,可就连还小的尧姝亭也隐约觉察到嫂嫂似乎生气得很,闷人的气势,半点也不输给哥哥呢。
待得回转尧府的时候,太尉大人的马车刚好也正回府。尧太尉听到了巷子里的马车声,大约猜到是新妇与妹妹归来,便立在府门前耐心等候。
等马车停下,果然是妹妹先出了马车。
尧姝亭这一路大气都不敢喘,可算挨回了府里,一看哥哥正笑吟吟立在府门前,顿时觉得自己嘴边那壶开水可以让哥哥接去了。连忙冲着哥哥使了眼色,先自小声道:“袁小姐跟嫂嫂不知说了什么,嫂嫂不大高兴呢……”
说完便忙不迭进府闪人去了。
尧暮野听了妹妹之言,不由得抬眼打量正下马车的小妇人。若不是妹妹偷偷说起,他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妇人脸上带着怒色。
只是依旧一脸微笑地向他施礼,问着大人怎么回来这么早,可是公事不繁忙了?
尧暮野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便与她一路回了房,
待二人回了房间换了衣服后,玉珠便开口道:“此前太尉准了我可以雕琢玉品,今日得空要去消磨一会,还请太尉自便了。”
说着便带着侍女环翠转身出去了。
自从成礼一来,玉珠已经许久没踏入了玉作坊了。因为她不喜侍女进来随便乱动工具,是以这里一直无人打扫,桌案上落了一层灰。
玉珠套上雕玉时穿的粗布围裙,简单地整理一下,便开始潜心雕玉,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身后有人突然冷冷开口道:“你雕的是什么?”
玉珠一个错手,竟然将玉石雕坏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雕的乃是人像,虽然只是轮廓但是隐约能看出乃是围着兜布,披着长发的男子造型。
只是那男子的脸部轮廓甚是笑得嚣张,一幅张扬欠打得很的面孔……这还不算,因为方才被人出声吓到的缘故,玉珠一个铲刀下去,将那玉雕巾布兜裹的三寸丁一下子铲飞了……
这等吹灯拔蜡的狠厉,叫立在她身后尧太尉高高翘起了眉头,只觉得岳父大人的巫人蛊术眼看是要后继有人啊!
玉珠放下了玉雕,回身道:“太尉怎么来此处了?”
尧暮野压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只拿起了那被“阉割”的玉人道:“我在你心里便是这个样子?”
玉珠不自然道:谁说那是大人您了……”
尧暮野将玉人抛甩回了桌案上,依旧压着她肩膀问:“说吧,你听袁熙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