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残守缺!王夫之终于发现了儒学的顽疾,更发现了大明朝的顽疾。可要想治愈这顽疾,又岂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扭转的?
可以想象的到,当他们这一批开拓了视野的留学生归国之后,又会引起怎样的一番震动。不务正业、微末伎俩、奇『淫』技巧……种种帽子扣将下来,他们必然被排斥在主流之外。或者安排个微末的小官闲差,或者干脆就不录用。己身前途暗淡,想要扭转几千年来凝固在大家骨子里的思想,更是难上加难。
想到暗淡的未来,王夫之长长地叹了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而农兄可是因归途而感慨?”张允问道。
“正是……”王夫之指了指那些一同前来的留学生:“他日相见,只怕大家早已没了棱角,忘了澳洲所学。奴颜屈膝。向达官贵人去求那五斗米的俸禄。又有几人记得这石碑上所提之校训。”巨石旁边,题着中南政法学院的校训:学以致用。
张允苦笑着摇头:“又有几人有而农兄的风骨?只怕而农兄此番归国会挫折颇多。”
王夫之摆摆手:“我已决议不入仕途。”看着张允投过来的诧异目光,王夫之说:“我打算潜心向学,归拢这些年所学到的,著书立说。以求让更多人懂得经世致用的学问。”
张允笑道:“而农兄的学问,弟向来是敬佩的。如此也好,世间少了一个刚正不阿的清官,多了一位博学大儒。而农兄心向教化,功在千秋。”
“马屁!臭不可闻。”王夫之佯怒。继而感叹着:“不这样又待如何?以前我只当天下大『乱』,那是因为天子无德,近『奸』佞而远贤才。不怕你笑话,此前我可一直把马首辅当做了『奸』佞。可这三年过后。现在再细细想来,若非马首辅,只怕这大明早就亡于胡骑铁蹄之下。马士英虽然为人略有瑕疵,但有能力,敢担当,也是一心为国。与之相比,东林诸公,只知清谈。半点建树也无。却反倒污马首辅为『奸』佞……”
“这么说,而农兄转而支持马首辅了?”
“非也。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王夫之摇头说:“马首辅颇有才干,又有魄力。然受限于眼界,最多将这大明变回万历之前罢了。过上百十年,天下又是一番打『乱』。别问我何故,李教授讲过这个问题。”
张允苦笑着应承:“生产力低下而导致的土地与人之间的矛盾……”
“你我都知道。大明这般下去不是办法。马首辅所推行之革新,于国只有眼前之利。便如李教授所说,不过是人丁锐减之后的重新洗牌罢了。真正想解决这个问题,唯有一途。”
“兴工商。”
“正是如此。”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个话题过于沉重,显然不是两个刚毕业的留学生能解决的。从四六年开始。马士英便靠着铁腕强力推行着改革。科举改了,渐渐的没了八股文,转而成了公务员考试。吏制改了,官吏之间的鸿沟被填平;税赋也改了。去年年初,马士英推行了削藩之策。径直拿宗室开了刀。听闻今年又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军制改良成果初见成效,近五万的武毅军震慑之下,马士英裁撤了卫所,解散了大批良莠不齐的明军。
这期间整个大明的阻力与反弹情绪极大。先是有刘泽清秘密潜入军营,聚拢了部将兴兵作『乱』;跟着便是督抚自重,拒不接受朝廷之令。如今的大明王朝,真可谓处处起风波。唯独朝廷所控制的四省,在武毅军的刺刀威胁之下,彻底地推行了马士英的改革之策。[]迷航一六四二543
到了如今,靠着这些改革措施,大量的人才涌入,失散的税赋一点点收上来,朝廷的力量正一点点的变强。想想这些仅仅算是改良的措施就遭遇了这样大的阻力,王夫之设想中的社会改革又会引起怎样的动『荡』反弹?
“所以我要做学问。”王夫之决然地说:“作为先行者,我们注定无法改变什么。但我们可以将思想流传下去,让更多的后来人去做些什么。”
“而农兄好心胸……弟远远不及。”张允咬着嘴唇说:“此事也唯有而农兄可以坚持。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念想——报仇!”几年来,灭族的仇恨不但没有变淡,反倒愈发的刻骨铭心。
“人各有志……”
两个人说话的光景,远处跑过来一个人。浅蓝『色』的牛仔裤,帆布鞋,印着政法学院字迹的t恤衫。一溜烟地跑过来,而后将厚厚的一个本子递过来,笑着说:“两位同学,毕业了,写两句临别赠言吧。”
二人欣然答应,接过来认真地写了起来。
“邵延宁,看你这般神『色』,想来已谋到出路了?”张允笑着问道。
不过十七岁年纪的邵延宁腼腆地笑着:“昨天刚刚接到的聘用书,下个月十号去总理办公厅报到。”
总理办公厅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不过想想邵延宁的叔叔是外交部长邵北也就不奇怪了。
“说起来,通过公务员面试的还有好几个留学生呢……跟你们一起来的。”邵延宁熟稔地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直接让王夫之与张允愕然。
张允显得有些愤怒,王夫之倒是一脸的淡然。只是慨叹了一声,人各有志。不止是他们俩,事实上所有的留学生都预感到回大明之后,他们必将受到的冷遇。有些坚持的,也就硬着头皮回去了;心中坚持少的,更乐意留在澳洲这个让他们无比亲切的国度。
刚刚写完赠言,便有班长招呼着所有人来照相。排在梯次的队伍之中,众人心思不一。而后在摄像师‘一、二、三、茄子’之声中,留下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六月流火,空气中却飘『荡』着无数滋味糅杂在一起的离别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