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喧阗,行昭想同潇娘说话只好佝下头,将声量提得比往常大三倍。
“其实咱们应当买碗黄糖汤圆来吃的!一路走过去,肚子铁定又会饿!”
潇娘处在西北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欢喜起来,笑着重重点头:“...没事儿!过了这个巷口,哥哥肯定还找得到更好吃的!”
说得桓哥儿像只嗅觉灵敏的...狗...
行昭哈哈大笑起来,桓哥儿也跟着笑,直愣愣地点头:“没错!过了巷口有家卖馄饨的小摊,好吃极了!馄饨馅儿里有木耳有马蹄果,汤里下了虾米和海菜,好吃!”
桓哥儿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行昭仰头笑得止不住,随着人群慢慢梭梭地总算是磨到了河岸边儿上,瞧了瞧,总算是有个自个儿知道的了,投桃报李伸手挨个儿指过去,笑说:“...那个拿绢花和灯笼搭了并蒂莲的灯楼是中山侯刘家的,他们家在定京生意场上混迹,胭脂水粉的小本生意也做,纸张绸缎的赚钱生意也做,是定京的财神爷!”又指了旁边儿那个做成八仙过海模样的灯楼,想了想便说:“那铁定是户部黎大人家的灯楼,他们家的老太太看戏的时候就钟情何仙姑...”
行昭手移到最右边儿,潇娘便捂嘴笑:“那是我们家的!做的是乌金马鞭!工匠问了又问到底该怎么做,愁得连饭也吃不下去,爹爹便一个马鞭抽到地上,恶狠狠地说‘马鞭就长这个模样。看清楚了没!’,倒把工匠们吓得反而一连吃了三碗饭。”
方家乌金马鞭的灯楼...
额,怎么说呢...很别致,一眼瞅过去就能瞅见...
行昭腹诽,那肯定能瞅见啊...一排的花儿果儿,花团锦簇的,方家特立独行一支鞭...
不过要是潇娘不说是马鞭,行昭准以为,谁家栽了支何首乌在地里头清贵名媛。
一溜神的功夫,桓哥儿便端了碗还冒着热气儿的馄饨过来。既然是路边小摊,用的碗,拿的勺铁定都是路边小摊的模样。行昭笑眯眯地捧着这只豁了个口儿的土瓷碗,和潇娘一人一只小木勺,躲在店家的檐下,鼓着腮帮子,边吹边吃。
咬了口在嘴里。是素三鲜,只有木耳、马蹄还有藕丁,连虾皮都没放,却仍旧鲜极了——是桓哥儿特意叮嘱的吧?
行昭“呼呼”吹散了蒙在眼底的热气儿,一口一个将馄饨吃下去,又就着碗沿大口喝了热汤。
一下子喉咙。心里,身子全都暖和了起来。
还没将碗放下,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唤着阿妩。行昭扭头去看,却是二皇子从河边儿过来,二皇子一张脸笑得跟朵绽开了的花儿似的,揪了揪行昭的小鬏鬏,“皇..你家姨母也舍得放你出来?”又笑着扬手给桓哥儿打了招呼。和潇娘颔首示意,往后头看了看。“怎么没见老六?”还没等行昭回话,又迅速转了话头,自来熟地搭上了桓哥儿的肩膀:“...走,我领你们去吃酱肘子。晋国公家最近有些不太平,哥哥边吃边说给你听?”
一番话变了三个主题,最后还是落在了说八卦上!
二皇子对家长里短,是真爱啊...
他上辈子一定是茶馆里说书的。
行昭仰脸笑,正了正扎着的小鬏鬏,福了福身,只接了他最后的话儿:“将才吃完馄饨又喝了豆腐花儿,再吃酱肘子,腻得慌!”偏头往后瞅了瞅,方皇后没邀欢宜也没邀六皇子,到底是天家血脉,担不起半点差池,何况江南官场的那桩事儿还没了完,雪融起水,江南若是又发水涝,那一起子官员挨个儿去投江也解不了皇帝怒气了。
六皇子被这事儿一牵扯,连重华宫这几日都没大回,怎么可能出来看灯...
和二皇子一道来瞧灯的人是谁呢?
行昭抿抿嘴,抬手牵住潇娘:“您就这么一人儿来瞧灯啊?也不嫌闷得慌?”
二皇子手脚蹑了蹑,朗声笑着打哈哈:“哪儿能啊!呼朋唤友的,总能找着人一道瞧灯!你们好好玩儿!若是宵禁了,便拿我的牌子回宫!”
行昭默上一默,再探出半个身子朝二皇子身后瞅上一瞅,那几个仆从簇拥在中央的身形,分明就是石家亭姐儿。
男人的石头心肠终会被女儿家的百指柔肠变成怜悯,怜悯之后呢?
行昭心里头叹了叹,这个世间本来就对女子不公平,又哪里来那么多,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呢?
乘着马车打道回宫时,行昭透过纱帘,一眼便瞧见了一盏花灯高高悬在竹架子上,素净得很,青绢之上只有一行大雁从南往北而归。
寂寥笔墨,大雁归。
莲玉与莲蓉一早便回了瑰意阁,莲蓉附耳同行昭低低说了几句话儿,行昭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有小宫人提了盏花灯进来,口里说是“是重华宫送来给温阳县主把玩的...”
行昭一抬头,眼帘里便映入了其上那行大雁寥寥几笔的模样。
这分明就是最后落入行昭眼中的那盏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