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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殿静悄悄的。
谁也想不到竟然是顾太后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已经永眠于地下的应邑,她既然想摆出一副慈祥母亲的面容来,为何不给化为一抔黄土的幼女留下最后一丝颜面呢?
“应邑长公主原是喜好张朝宗的字画?”
陆淑妃轻蹙眉头回之,带着五分惊愕五分惋惜:“臣妾殿里原是挂着一幅的,可惜不是芙蓉的工笔画儿,是写意的山水画儿...若是叫臣妾早些时候晓得,一准儿托付皇上帮臣妾放在应邑长公主的陵寝里...”
淑妃言罢,方皇后眼神深深地落在其上,若说这寂寂深宫的悠长岁月里,谁一直相伴她左右,蒋明英算一个,陆淑妃算一个。
王嫔先头触了顾太后的霉头,如今只顾低着头端着小盅轻啜几口茶。
陈德妃却暗恼叫淑妃抢了先,嗫嚅了嘴,轻张了口,想了想还是选择将嘴闭上,她一辈子都没陷入过朋党之争,绝不可能在如今形势未明的状况下,贸然下注。
是,方皇后一惯手腕灵活,占据先机,可皇帝一向遇到顾家的事儿便会退让。
老娘和婆娘争起嘴来,谁输谁赢,这可不好判!
“哀家与皇后说话,淑妃插什么嘴。”顾太后眼神往右一蔑,显得十足轻慢:“都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这点规矩也不晓得,这些天儿就守在自个儿宫里好好抄上几卷经书吧。”
一道说话儿,一道将眼神重新落在了行昭身上:“小娘子都是见风长,几日不见便又长了一头,温阳县主快过来,让哀家瞧一瞧...”
行昭沉下心来,余光里瞥到了方皇后抿得紧紧的唇角,耳边又闻顾太后的催促。小娘子垂首敛眉,捻着裙裾轻轻起了身,眼神落在光洁的青砖地上,连人影都绰约可见。
行昭眨了眨眼,便能看见自己的身影模糊不堪地投射在砖面上,再眨眨眼,整个人好像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她心里隐隐约约好像知道顾太后要做什么了。
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将一副牌面极大的筹码握在自己手里头——顾氏眼光短浅,小家子气重,凡事只懂得往女人的道上去想,可这一次用一种女人间争斗的方式去赢。不,去保住自己在这一副局面的不败之地,好像用得很是相得益彰。
顾太后手伸了出来。肤如凝脂,指甲上还染着一层火红的薄薄的丹蔻,红艳艳地好像鲜红的血迹。
却叫行昭无端想起了林公公说应邑身故后,顾氏几次哭厥过去的传闻。
自私是有瘾的,永远戒不掉。一生如影随形。
行昭收敛了思绪,乖巧地屈膝福了福,语声稳重:“臣女给太后娘娘问安,望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顾太后笑着让小娘子起来,同时顺势牵住了小娘子的手:“记得你这个县主还是应邑帮你求的,说是一见你就喜欢。若不是小娘子与应邑没什么血缘亲眷。哀家倒想让你过继到应邑膝下,这样算起来县主的名头才名正言顺。”
话音一落,就像有一块沉甸甸的铁块儿砸在凤仪殿的青砖地上。
行昭感到骨子里陡然发冷。她对应邑最后的那一丝怜悯被她的这个已经疯癫了的母亲磨得底儿都不剩了。
方皇后身子猛然向前一倾,持重端庄的皇后险些将木案上的几碟儿点心扫落在地上。
“皇上见到母后还有心思说笑,定也会安慰。”方皇后面色一沉,侧首看了看自鸣钟,目光环视四周。“时辰也不算早了,今儿个重阳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可惜今年怕是要遍插茱萸少一人了。你们若有心思便陪着淑妃抄抄大悲咒,算是全了与应邑长公主的一番情谊...”
众妃齐声称是,又谢过方皇后教诲,便有人知机起身告退了,身子还没站起来,却被一声“慢着!”吓得停住了动作。
顾太后手腕一垂,扣紧行昭,扶着丹蔻缓缓站起身来。
指尖长长的,尖尖的,细细的扣在小娘子肉里,行昭吃疼,却面上不显,连脸都被火烧过,这点疼算什么?
“皇后晓得哀家从来不会说笑...”也不晓得顾太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一把便将行昭扯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将临安侯长女过继到应邑膝下的主意是有些荒唐,哀家晓得皇帝也不能答应,所以哀家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老妇人的声音低得像手指压在古琴上悬而不决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