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帮主一笑:“还能怎么办?看到了今天的小凤根,总不能还能看着他们继续胡闹下去,无动于衷罢…………文君,明天的党内特别会议,你会支持我吗?”
杨文君睁大了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江帮主欣慰的一笑,转身走到门口,忽然想起小凤根“他们要把我卖掉”一句话来,便开口向正趴在写字台上,出着神,微笑着,审视着画片的小凤根问道:“小凤根,你说你的姑妈要将你卖掉,为什么要将你卖掉呢?你今晚是从她家里跑出来的吗?”
这一次,小凤根听见了江帮主的问话,笑痕即刻从脸上消逝了,现出一种苦愁的神情。沉吟了一会,她目视着地板,慢声地说道:“是的,我今晚是从我的姑妈家跑出来的。爸爸和妈妈死后,姑妈把我收在她的家里。她家里是开裁缝铺子的。起初她和姑父待我还好,后来不知为什么渐渐地变了。一家的衣服都叫我洗,我又要扫地,又要烧饭,又要替他们倒茶拿烟,简直把我累死了。可是我是一个没有父母的人,又有什么法子想呢?只好让他们糟踏我。因为我吃着他们的饭呀。不料近来他们又起了坏心思,要将我卖掉……”
“要将你卖到什么地方去呢?”杨文君插着问了这末一句。
“他们要把我卖到堂子里去,”小凤根继续着说道,“他们只当我是一个小孩子,不知事,说话不大避讳我,可是我什么都明白了。就在明天就有人来到姑妈家领我。我不知道那堂子是怎样,不过我听见妈妈说过,那吃堂子的饭是最不好的事情,她就是饿死,也不愿将自己的女儿去当婊子。那卖身体是最下贱的事情!我记得妈妈的话,无论怎样是不到堂子里去的。我今天趁着他们不防备便跑出来了。”
这一段话,从无辜的,纯洁的小凤根的口中发出来,小凤根说得很平静,可是在江帮主的脑海中却掀动了一个大波,好象海浪一般,打得江帮主的心痛。江帮主眼冒凶光,杀人放火的心思都有了!
江帮主伸出手,摸了摸小凤根的脸,压着心底的怒火,压低了声音道:“小凤根,叔叔不会让他们把你卖掉。放心,叔叔会保护你的。”
小凤根安静了下来,握住了江帮主的手贴在脸上,小女孩子这个时候剩下的,似乎就是对江帮主全心全意的依靠,她低声道:“小凤根相信叔叔。”
被小凤根信任着的江帮主心事重重的离开杨文君家,脑子纷乱成一团。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江帮主走后,杨文君不预备将谈话继续下去了。她看见小凤根只是打呵欠,知道她是要睡觉了,便将床铺好,叫小凤根将衣解开睡下。小凤根在疲倦的状态中,并没注意到那床是怎样地洁净,那被毯是怎样地柔软,是为她从来所没享受过的。小孩子没有多余的思想,她向床上躺下,不多一会儿,便呼呼地睡着了。小凤根觉着自己得救了,不会被买去堂子里了,她可以安心睡去了。
杨文君立在床边,看着她安静地睡去,接着在那小姑娘的脸上,看见不断地流动着天真的微笑的波纹,这使得杨文君恍惚地忆起来一种什么神圣的,纯洁的,曾为她的心灵所追求着的憧憬。这又使得杨文君忆起来自己的童年,那时她也是这末样一个天真的小姑娘,也许在睡觉时也是这样无邪地微笑着,也许这躺着的就是她自己,就是她自己的影子。杨文君于是躬起腰来,将头伸向小凤根的脸上,轻轻的,温存地,微笑着吻了几吻。
小楼外,忽来一阵春雨,窗外的雨淅沥地下着,那一种如怨如诉的音调,在深夜里,会使不入梦的人们感觉到说不出的,无名的紧张的凄苦,会使他们无愁思也会发生出愁思来。如果他们是被摈弃者,是生活中的失意者,是战场上的败将,那他们于这时会更感到身世的悲哀,频频地要温起往事来。
今夜的杨文君是为这雨声所苦恼着了,从隔壁传来了两下钟声,这证明已是午夜两点钟的辰光了,可是她总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本想摈去一切的思想,但是思想如潮水一般,在她的脑海里激荡,无论如何也摈去不了。由小凤根的话所引起来的思想,虽然一时地被杨文君所收束了,可是现在又活动起来了,它就如淅沥的雨一点一点地滴到地她的心窝也似的,使得那心窝颤动着不安。
当她想起小凤根的天真的微笑,听着她的安静的鼾声的时候,她又觉得小凤根能遇到江帮主又是幸运。是的,她们能遇上江帮主是幸运的。
她知道,小凤根也会像她一样,跟着江帮主走向叛逆的道路,这条路上,那一种向上的、热烈的,充满着希望的氛围所陶醉,所拥抱着的时候,那小凤根将不会再有丝毫的惭愧的,不安的,苦恼的感觉。
雨会停的,天会亮的。
这一刻,在她们的心中,一个崭新中国的曙光,正渐趋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