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琳都较少发言,只是不时拿俏目来瞧江帮主,看得他颇为不自在。
此时宋小妹身旁的一位年轻公子哥,正畅论流行的《玉梨魂》。只听他道:“《玉梨魂》一书用文言文写作,词藻华美,偶句成串,如成双成对的鸳鸯蝴蝶一样。书中每一章节都嵌满鸳鸯蝴蝶、同命鸟之类的香艳诗词,加之小说内容反映了当下社会许多青年男女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的终天之恨,使那些在婚姻恋爱问题上忧心忡忡,既怀着不安的向往,又还未从封建礼教束缚中挣脱出来的青年男女,及有类似痛苦体验和多愁善感的读者深深迷恋。”
江帮主心中暗笑,看来宋小妹又多一个公开追求者了。
这公子哥也生得仪容俊伟,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虽不及盛老四那级数,却是同一类型能轻易讨得女性欢心的男子。
可惜了啊?她注定又是一个失败者,因为宋小妹刚刚被江帮主给推了!只要一想到这里,江帮主心里就得意啊!!
宋小妹没有回应这位公子哥,忽然笑着问江帮主道:“江哥哥对《玉梨魂》又有甚么高见呢?”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江帮主身上,皆因自开始谈《玉梨魂》后,他便像变了个哑巴般,没作半声。
江帮主听了他们说这么多,基本上了解《玉梨魂》这本书的来龙去脉。
二十世纪初,西方资产阶级的自由婚姻观以文学为媒介,越来越多地传入中国,不断冲击着中国传统的婚姻陋习,激励着青年男女对自主婚姻的追求和向往。然而,几千年来的封建观念在这时仍在禁固和束缚着他们,造成了许多爱情悲剧。为适应这些读者的需求,言情小说中的哀情小说应运而生。《玉梨魂》是叙述年青才子何梦霞与美貌寡妇白梨影的恋爱悲剧。清末年间,小学教师何梦霞,栖身于白梨影的坐馆,梨影因“怜才”而热恋梦霞,梦霞也钟情于梨影,两人心心相印,却又认为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平时只靠频繁的书信、诗词往来表达爱慕之情而不敢越雷池一步。两人被炽烈的感情和无法解决的矛盾煎熬,痛苦万分。梨影打算把小姑许配给梦霞,以解决既爱又不能得,渴望能时时相见的矛盾。然而,何梦霞既不能移情于别人,白梨影也无法忘情于何梦霞。结果造成了一连串的悲剧:白梨影在爱情与道德的激烈冲突面前郁郁而死,小姑因得不到爱情怨艾而死,公公因伤感而一病身亡,白梨影的十岁儿子成了孤儿。何梦霞怀着破碎的心,投笔从戎参加革命军,最后壮烈牺牲。
江帮主摆出从容不迫的神态,微笑道:“我对文学是门外汉,那会有什么卓论高见。只知好的文学是对现实及中国的历史的深刻理解,是对现实世态入木三分地刻划,是对中国的历史深层的掘进,是使我们富有生活阔度,是使我们挖掘思想的深度!
但《玉梨魂》一书从头至尾,没有表示出对封建道德和礼教的不满和反抗,却是宣扬发乎情止乎礼的封建古训,以较浓厚的旧意识和软弱无力的精神状态麻痹了读者的灵魂。故事的悲剧,谁都知道仁义道德在吃人,谁愿意去看这样的历史呢?或者说,谁有能力如此去看呢?在当下的历史条件下,是一部具有消极因素的作品。
徐枕亚的这部长篇小说《玉梨魂》,他的小说并不是要反映封建势力对青年婚姻的束缚,鼓励青年起来斗争,而是随意编造爱情悲剧,故意表现缠绵悱恻的庸俗情调,甚至散布封建伦理观念。《玉梨魂》大力渲染年青才子和美貌寡妇一见便成知己,却赞美他们用封建礼教克制自己的行为,最后又安排男女主人公双双殉情。
总之,这类小说中的主人公不是薄命少年,就是短命小姐。作者着意刻划他们变态的心理,哀伤的情怀,散布悲观颓废的情绪。也有一些作品的结局是美满的,多是写一对陌生男女,在马路上由微笑到点头进而爱慕的一段奇情,趣味尤为庸俗。
鸳鸯蝴蝶派活动的主要基地是十里洋场的上海。这些洋场才子,他们小说在艺术上吸收了西方小说的一些描写技巧,但多是形式主义的模仿,通过一些才子佳人的悲剧叫人产生阅读快感,谈不到有什么创新。
西方的小说,如《地洞》、《变形记》、《复活》、《死屋手记》、《局外人》、《铁皮鼓》、《喧嚣与骚动》……也不是叫人产生阅读快感的。卡夫卡福克纳加缪等人执意表现痛苦的荒诞,揭示种种异化,批判非人道,为西方文明的艰难进程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这也是所谓精英文化的组成部分,早就进入了西方文化的主流传承。
人类的心智,应该有能力正视痛苦。
快乐是痛苦的快乐,犹如阴天是晴天的阴天。一味回避痛苦,有两个后果:1。快乐失去参照系从它自身脱落;2。导致更多的痛苦。
人所不能承受的,是生命之轻。”
一直沉默寡言的宋庆琳忍不住动容道:“江先生说这番话时,既透露出一种深刻的感情,又是见解独特,岂是外行人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