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也宁前来时,亦是一身伤一身狼狈,然他在此炼化海域,强拦修士,只为姜采护行。
修士们本怕他,但一是芳来岛之事引起的恐慌者怕自报家门名誉受损、恨不得知情者皆死,二是赶来的张也宁并非全盛之态。
有人喝问:“张道友,你如此行事,是长阳观的意思,还是你私人所为?”
张也宁:“我私人所为。”
再有人曾经友人被姜采所杀,此番就是要来报仇。眼前有张也宁阻道,他悲愤无比:
“我们要追杀的是姜采,又不是你。偏你来多管闲事,不过是因她是你未婚妻罢了。但她剔骨退山,又堕入蒲涞海,分明是要入魔之势。你一意偏袒她,道心无愧么?这就是你们大仙门的态度么?”
张也宁却不受他激。他冷淡:
“我无意掺和姜姑娘与人的恩怨,若过得了我这关,你自去杀她便是。你为你心,我为我心。”
他这般冷漠,哪里像是仙人的样子。若是仙者都如他这般漠然,世人何辜?
众人愤怒:“你偏袒魔头,还要修仙。你修的哪门子仙?日后你真成仙了,还不炼化此界为你所用?你也是个、也是个……”
到底不太敢说出来。
张也宁明锐目光一顿,青龙鞭遽然挥向那人。那人轰一声被挥开,其他人见那人竟没有死在张也宁手中,一下子有了心:
“大家看,他也受伤了,我们未必打不过他!”
这些人有的心怀鬼胎,有的当真想报仇被人哄骗,总之他们一窝蜂地从天下地下齐齐杀来,各方术法乱用,各家法器齐出。这一片蒲涞海被震得波涛翻天,只有一雪白衣清清泠泠,以一敌众。
姜采在水下望着。
隔着墨汁一般浓郁的深色海水,她荡开的衣袖下,手指做几个手势结出法印,金光自指尖漫出。她要翻水而出时,看到海上再生变故。
张也宁战势本就强,他打斗时极为威猛,不见平时清冷孤傲之态,只有催山崩玉之狠厉。血点溅在他脸上、衣袍上,添几分萎靡与妖冶。
青龙鞭盘旋之际,上方再有海水袭来,扑天灭世、日月无光之势。
众人骇得后退,退出三丈远,才发现一切是幻术。而即便时幻术,竟也有人中招,被困在了幻术中,四处扑腾,却走不出来,面无绝望。那人被困在正中,神色越来越癫狂,他竟大喝一声:
“无生皮!”
眉目间有光浮现,他法术竟然攀升数波。他哈哈狂笑,将幻术中不知道困住他的什么给杀掉,眼中竟有几点入魔之色。
他从幻术中醒来时,看到周围人惶恐地看着他,不觉呆住。
头顶上空,巫家少主那一向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一个幻术就逼出心中魔念,比起姜采,你们谁更有入魔的可能?妹妹,你说姜采有这本事么?”
他身后的少女乖乖回答:“这般简单的幻术,姜姐姐不会破不了,自然不会被逼入绝路,也不会有入魔之兆。何况……”
她声音甜软,刻意拉长:“姜姐姐是姑娘,怎么用无生皮呢?哥哥,这些人,该不会都是自己用了无生皮,来堵姜姐姐嘴的吧?”
巫长夜笑:“说得好。”
下方人已经大怒:“巫家少主!好好好,你们也站魔头,要堵住天下人的嘴了!”
巫长夜:“谁说我站魔头了?”
那人以为他怕了,声音更大:“你们四大仙门就是同仇敌忾!若非如此,你来这里做什么?”
巫长夜气得:“呸!芳来岛都被你们逼入魔域了,哪来的四大仙门?”
他手中狼毫直指下方声音最大的修士,眉目中有戾气浮现。他破口大骂:“妈的,老子好不容易在永秋君寿辰时证明了我巫家织梦术的厉害,证明了我巫家不是四大仙门里垫底的,结果你们一扭头就把芳来岛逼走,老子又成了垫底的了!
“此仇不报你当老子是病猫!”
下方修士们听得瞠目结舌,万万想不到巫家少主找了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就向他们杀来。而巫展眉急急跟上:哥哥身上旧伤未愈,可不能在这里伤上加伤了。
巫家兄妹入场搅局,场面更乱。
张也宁向后退两步,四方术法向他拐来偷袭时,他踩在海面上的脚下,金光大亮,复杂繁盛的结印打出,以他为中心,成圆形向四方扩大。
那结印困住了张也宁,也挡住了不怀好意的偷袭。结印之光并未停留,向上飞旋,如罩盾一般弹开方寸之地打斗的敌我两方。而最中间的张也宁,竟被下方巨力拖拽,直接被拖下了水。
巫长夜目瞪口呆。
他要救人时,新的攻击到了。他无暇他顾,只能骂骂咧咧地与巫展眉配合着,继续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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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结印所形成的光华如捆绑绳索一般,一缠上张也宁的脚,就困住了他。
片刻之间,张也宁就入了海水,捆绑他的印术消散,水波流动,他面前漂浮虚立的人,正是上方那些人喊打喊杀的姜采。
姜采容貌雅致,眉目清朗,肤色比平常略苍白一些。她身上的紫色衣袍被血染出几处深红色,发顶玉冠也有些歪,这让她多了些疲态、狼狈。
但是——
看她方才结印之势,她分明没他想得那么弱。
张也宁面色冷淡,转身就要走。姜采愕然,一把伸手拉住他。不想他立刻甩开她的手,不让她碰他一下。
他看她的眼神平平,说话语气也平平:“放开。”
姜采:“……”
她心中些许茫然。
她想他这样子,大约又在生气。但是她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气……
他不是来帮她救她的么?不是在那些人面前威风凛然、字正腔圆地说要为她护行么?姜采一颗铁石心肠被感动得柔软若水,就差成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