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不久之前,此人如此奋不顾身地为了救他以那单薄的身躯挡了那致命的毒箭。他为了他,经历了痛不欲生的病痛折磨,无论是拔箭,换药,逼毒……那十天半月来,哪一次少年不都是咬牙颤抖疼得近乎晕厥过去。但即便如此,依旧心心念念着他。
苍君已然供了所有信任与此人,可是他居然敢骗他!
在生辰之夜亲手给了他假的起死回生之药,到底用何居心!
苍君终究还是不忍杀了陈善,他将洛旻重重扔在了地上,而后转头看向奈瑛。
“你倒是护主心切!”苍君一掌向跪着的女子拍去,无法发泄的怒气只得释放在这个女子身上。奈瑛并未反抗,人直接从房里破门重摔在了室外寒冷的青石地上,口中吐了几口黑血,一时挣扎着倒在地上未能站起。
在地上猛咳不已,才尝到呼吸的少年焦虑至极地站起来,踉跄着就要往奈瑛的方向走去。
“你再敢走一步,本座便杀了她。”苍君杀意凌然地瞪着洛旻,丝毫不显平日半点温情柔意。
少年僵硬地转过身怔然地望着苍君,颈脖上已出了明显骇人的淤青,显得如此孱孱脆弱不堪。
他悲伤的目光静静落在苍君身上,满脸泪痕。
“前些日子,阿娘又托梦给我了。”少年微低下头,不再去看苍君,依然有泪水顺着少年如琢如磨的侧颜落下,如丝如缕的苦涩与寒冷恍若此后都凝聚在这隆冬里无法消散。
“我和阿娘说,我要送给心悦之人的面具快画好了。阿娘还笑我,那面具定是画得丑。”头一次少年提着阿娘的时候,脸上并未带笑。他似是想笑着,却又实在笑不出,声音嘶哑带着哽咽,“我还和阿娘说,我的心悦之人是这江湖上最厉害的人,他对我很好,一直都护着我。我以后不去当医圣谷的谷主了,我就要……好好伴在他的身侧。”
少年说话很慢很轻,言到最后一句都近乎无了声,却让苍君的狂执怒意有几分收敛下来。
“阿娘说,江湖险恶,我太心善,恐我识人不清。兴许那人也是骗我的,同是为了起死回生之药。我不信,我与阿娘说苍君和旁人是不同的。阿娘不信,让我取个药丸放在那琺瑯瓷盒里送与你。你若真同样心仪我,必会好好保留着那物,不然……”
少年并未继续说下去。
颈脖的淤青,身上的疼痛,狂怒的质问,这已经充分地证明了什么。
少年抬眼,那双干净的瞳仁里浸着满目哀色,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氤氲着眼眶里模糊的身影。
“我确是骗了苍君。”
“我不过骗你一次,你却骗我至今。”
苍君双手紧紧握拳,一时哑然,他暴怒的眼眸里此刻更多的是狂躁不堪。他未曾预料到少年会察觉知晓他最初的动机,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但是,那又如何?他难道还需要在此时给陈善一个交代不成?恐怕对于苍君而言,如此近一年,至今他都未对陈善痛下杀手,已算大慈大恩。
“那么此世间,到底有无起死回生之药?”苍君面容冰冷,沉声问道。
“有。”少年微颔首,“我能让人起死回生。”
苍君自然不信,这世间哪有人说能让人起死回生便能活着?
若陈善真有此等逆天之术,医圣谷灭门浩劫也不会在云隐岭之上独陈善一人幸存。
“苍君若想救人,唤我便是了。你让哑儿救谁,我便救谁。”
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有些哑了,他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落下。恍若心底有太多的委屈悲伤无法倾诉,只得由泪水倾泻出来,空气中都透着压抑的悲郁。
“哑儿有什么,是给不得苍君的呢。”少年喃喃地说着。
陈善没什么是给不得苍君的,即便是一条命,也曾给过了。
“你以为本座还会信你一次?”苍君嘲讽一笑,冷然地注视着洛旻。
少年的眼帘黯淡地垂下,似是因为气急攻心,所以少年突然猛咳了起来。
那咳嗽越发猛烈,少年都支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有粘稠的血沿着那指缝间落下。
那惊心的红色刺痛了苍君的双眼,他的步伐向前了一步又硬生生地顿住。
似是违心强迫,似是冰冻内心,似是坚硬伪装,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年的痛苦,无动于衷。
“那苍君想杀我便杀吧。”少年面色颓然,双目也有了死志。
“不了,还是我自己动手吧。”沾满鲜血的右手颤颤从怀里拿出了一柄苍君曾送与他的匕首。
“哑儿不想,自己这条命的杀孽还要算在苍君身上。”
“本座让你死了吗?”望着那明晃晃映着雪光的刀锋即将刺向少年胸口,苍君怒不可遏地掐住了少年的手,随即将那匕首甩向了门外,那匕首直深插入远处的墙壁,余留刀柄在外。
苍君未理会刚才见到少年拿出匕首的心悸和慌惶,只是用更加凌冽而狠厉的目光直视着倒在地上的少年。他紧紧扼住少年的手腕,似是要捏碎他骨头的力度般,让少年疼得蹙紧双眉,额头上浸出了涔涔冷汗。
“本座便再信你一次,若你能让人起死回生,本座便免你一死。”
“若你不能——”
“本座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男人的阴沉的嗓音如同从阎罗深渊般传来,即将将人拖入阿鼻地狱承永生折磨。
“陈善知晓了。”少年眉眼中的光已然完全泯灭,只余留黯淡的漆黑。
从此刻起,便只有医圣谷谷主陈善,再无天苍教教主的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