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不是金尊玉贵,不过就是个卖酱菜的丫头,是跟了您,才被别人叫声县主。可您的功业是一刀一枪自己打出来的,我,到底什么都不是。这京城里最论出身了,便是嫡庶之间,也是千差万别,何况是我,哪能真想着嫁入王侯呢?”
说穿了,还是自认卑微。
苏岸仰天闭目,不为人知地轻叹。他的动作如此仓促短暂,乃至于苏皎皎根本没发现哥哥有过瞬间的苦楚绝望。
苏岸决定结束这段对话,与被一刀一刀不断凌迟相比,他觉得还是一刀来个了断更为痛快!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出情绪,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对她说:“皎皎高兴就好。”
然后,苏岸就走了。
苏皎皎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残茶,想到刚才走的那个人,不知何故便流下泪来。
她知道自己没出息,让哥哥失望了。
只是有的话她不敢倾吐,就像当初,在饶县的小院,哥哥换了身份,变了衣服,顿时熟悉的人有了一种她完全陌生不可企及的清贵,那贵气迫人来,让她怯步、自惭形秽。
哥哥尚且如此,何况那些一贯高高在上的世家权贵。
她嫁不进去的。便是嫁了进去,也会被鄙夷嘲讽,她唯一擅长的事也是令人轻贱的厨娘手段!
她一切依仗着哥哥,可是她不是哥哥。没有哥哥的庇护和荫佑,她就是个卖酱菜的小丫头。
如若,在饶县,有沐大哥这样条件的夫婿,已经是嫁得非常非常好了!
她从未求更多。她想要的就是小日子,她觉得饶县的小日子挺自由快活的!
可是看着哥哥伟岸黯然的背影,她还是知道是因为自己任性,让哥哥伤心失望了。
苏皎皎靠着树,压抑着哭声,泪如雨下。
“你说什么?”
沐大娘听儿子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捡豆子,她猛地停住手,脸上是一种僵硬苍白的骇然。
“娘,我要求娶明月县主。她已经同意了。”
沐柏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然后沐大娘像不认识似的,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沐柏被他娘看得发毛:“娘?”
沐大娘放下簸箕,站起身:“你说要求娶谁?”
沐柏此时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了,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娘,明月县主。”
“就是那个往家送钱送东西的?”
沐柏点了点头。
沐大娘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讥讽笑容,然后问儿子道:“那你打算如何安置你的表妹啊?”
沐柏傻眼了,不可置信道:“星儿表妹?”
“是呀,”沐大娘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语声悠缓地反说道:“你星儿表妹啊!”
沐柏突然觉得荒谬。他和星儿表妹虽说走得不算远,但也仅限于熟识。事实上他全力读书,母亲照顾他生活起居样样周到,星儿表妹常来帮忙做事,但是是帮母亲做事,不是帮自己做事,所以他根本,和星儿什么事也没有啊!
这次去江南,母亲还旁敲侧击对他说,说他只会读书不通事务,希望他能和陆大人搞好关系,将来娶一个官宦淑女有岳家帮衬他!还感叹着嘱咐他,说舅舅家对自己家帮助很大,星儿也常帮忙,要他将来给星儿表妹多点嫁妆,让星儿多一个娘家依靠的呀!
看儿子不可置信的表情,沐大娘森然笑了:“我前几天就和你舅母私下通了气了,到你弱冠,就给你们定亲事。这些年虽是没和你说,可是星儿常在咱们家住着,里里外外帮我打理,你也该是心知肚明,不会是以为只是因为亲戚,人家就活该这样帮忙吧?”
母亲的话很刺耳。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说的!沐柏虽是有些木讷,但是并不傻,一瞬间他就想清楚母亲这是嫌弃皎皎的名声了!
却听沐大娘道:“如今你刚进士及第混出点名头来,就想娶高枝?娶高枝也行,别认我这个娘!”
沐柏顿时如五雷轰顶,他突然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自己的母亲!
“你打算怎么处置你星儿表妹?翻脸不认人?打赏点嫁妆打发出去?我告诉你,我崔家的人不是乞丐,不缺你们县主的那几个臭钱!还是,”沐大娘一声冷笑,“想让我崔家人做妾?我也同你说,我崔家人没那么贱!要娶就得是八抬大桥,我们崔家,即便饿死,男不为奴,女不做妾!”
沐柏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沐大娘看了看儿子魂不守舍的模样,冷冷地道:“那个县主我见过,人是生得好,可我当时就不喜欢!哪有没出门子的姑娘,自己跑男人家里送东西的!我当时就觉得厌恶,只是没说,现在看果不其然,你们勾搭在一起不清白!这样不知自重的女人,别说是县主郡主的,就是公主,也休想进我的门!”
沐柏想解释:“娘!不是那样的!”
沐大娘将手一摆,根本不听,尖利道:“你不用和我狡辩,就她那个名声,不知让多少男人玩了看了,世家大族她哪家能进得去?看上你这么个只会读书的傻呆子,色迷心窍,被迷得晕晕乎乎,不过就是找个小门小户,拿你挡丑的!戴着一堆绿帽子,还自以为娶了天仙呢!”
沐柏更加听不得这样说苏皎皎的坏话,当下怒着喝止道:“娘!皎皎不是那样的人!”
看见儿子大声,沐大娘既失望又寒心,当下冷声道:“好!而今你翅膀硬了,有出息了!可以对我大呼小叫了!那好!你愿娶谁就娶谁吧!不过别往这个门带,我话跟你说清楚了!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硬要攀高枝,那就从我的尸首上才过去!”
沐大娘撂下狠话,摔了帘子进屋去了。留下沐柏一个人,万念俱灰。
他知道他娘,说一不二鱼死网破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