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将人交我手里的时候,我已经说过,生死勿论。”
虽然他的声音寻常无波,但是听得苏皎皎是心惊胆跳。生死勿论!就算是陛下生死勿论,那群言官朝臣也不会饶了这生死勿论啊!
太子病了不给请医生,不说你谋杀储君才怪!
不过,好像在十多年前,哥哥就被言官朝臣们扼杀弹劾习惯了,他根本不屑一顾。
可再不屑一顾,太子的命也不可轻忽啊!哥哥他的医术,到底如何啊?
别看苏皎皎跟了他十多年,这个事实真相她还真是摸不准的。哥哥的医术从没崭露头角,但那不代表不高深啊!
那种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管保治好的,十有□□都是骗子的!真正诚实的好医生,一般都是来一句“说不好。”说不好就说不好吧,毕竟那些杏林国手,在宫里治了十多年也没把太子治好不是?
苏岸道:“这些日子你别回去了,就睡外间小榻上,和我替换着照顾。”
苏皎皎“呃”了一声,看来哥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把她拉下水,合谋“害死”太子殿下。
苏岸也不是没有强劲的手下,但毕竟回归未久,难免受人瞩目。这件事却必须是无声无息的,不能让人从人手上看出端倪,苏岸想来想去,就只有苏皎皎用得顺手、放心,而且特别舒服。
如此折腾得四日三夜之后,太子宋祁钰终于闯过一关,不再烧了。
他依旧面色苍白,精神很差,被苏岸用汤汤水水地调养着。但总算神志清醒,有力气睁开眼睛看人了。
他见苏岸熬得憔悴,眼睛里血丝,满脸都是青黑的胡子茬,不由语生愧疚但难掩希望:“王叔,我,还能医得好吗?”
他的声音颤抖,很是虚弱。苏岸微微一笑,揉着他的脑袋道:“殿下别担心,能医得好。”
只这一句话,太子宋祁钰一下子泪满眼眶,他激动得想起来拜,被苏岸按下抚慰道:“殿下先好好休息。”
宋祁钰倒是很卖乖体贴:“王叔也休息。”
苏岸熬得狠了,吩咐苏皎皎:“你先照看着。”便去外间补眠,小叶子殷勤地上前服侍,他现在差不多成苏岸贴身侍候的了。
而宋祁钰一时倒也没睡,他雪人似的躺在靠枕上,一双眼倒显得幽黑光亮,苏岸走了,他在苏皎皎面前就了几分孩子气,还有点怯生生娇滴滴的。他说:“皎皎姑姑,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像别人一样随便下地走了?还能跑了?”
这孩子竟是连行走跑跳都不得随心如意的!苏皎皎心下疼她,灿灿地笑着道:“当然能了,将来还能骑马习武呢!你们皇家的人,不是每年都有围猎的吗,到时候殿下下场子,还能夺第一呢!”
宋祁钰笑容苍白淡薄,能参加围猎,别人下场子他不病倒能在一旁看着就很知足了,第一名什么的,他是想都不敢想。
外面的风刮得猛,屋里有一点冷。
苏皎皎为他盖好被子,塞了汤婆子:“殿下困倦不,要不要睡一会儿?”
宋祁钰其实有点想睡,但是他舍不得有人言笑晏晏和他说话的待遇。记得原来也有个叫小若的小宫女,常笑着和他说话,但也没说别的,只说花园子的花怎么美,什么树的树叶绿了,看见了只什么鸟,有什么颜色的蝴蝶在飞。他心下快活,也很羡慕,便央了小若为他捉一只蝴蝶来,小若把蝴蝶给他捉来了,可是蝶翼的粉尘让他咳嗽了几声,然后夜里就莫名发起烧来,待他病好了,找小若,內侍战战兢兢地告诉他,小若谋害太子,被甄贵妃杖毙了。
从此再没人敢凑在他身边说话了。
如今在锦衣王府里,皎皎姑姑又是县主,应该可以的吧。于是宋祁钰道:“我想跟皎皎姑姑说说话。”
苏皎皎欣然允诺:“好啊!”
宋祁钰的心里有小小的开心雀跃。
可是说什么呢?苏皎皎一时语迟,宋祁钰道:“听说皎皎姑姑从民间回来的,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
苏皎皎便道:“你要听民间事,那好啊!我们家住在一条巷子里,青石板路,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棵杏树,好多好多年了,有这么粗,它每当开花的时候,半个院子都是雪白的,还有香。……”
从一棵杏树引发的故事,杏树上有鸟窝,杏树下有秋千,杏花会落,杏子会黄,她家的杏子是甜杏仁,直接就可砸来吃的。如此巴拉巴拉,有什么邻居,有哪些孩童,做什么营生,什么时节吃什么玩什么,谁家吵架谁家无理,琐琐碎碎信口拈来,宋祁钰竟然就兴致勃勃听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实在撑不住才沉沉睡去。
他睡了也是紧紧拉着苏皎皎胳膊上的衣服,一脸欢欣满足的。
在宋祁钰刚要来的时候,苏皎皎还觉得麻烦危险很是不同意,如今这般陪伴熟了,反觉得他实在是孤苦可怜。
很快一月有余,天便下雪了。
霰雪霏霏轻打窗棂,地上攒了薄薄的一层。苏岸给宋祁钰讲了一课书,喝茶休息,那宋祁钰从没见过雪,声色怯怯地对苏岸说想看雪。
苏岸便洒然一笑,为他披了披风,戴了帽子手套,将宋祁钰抱了起来,来到院子里。
冷风拂面,但宋祁钰激动心跳得快窒息了!
他有了一种很异样,非常贪恋的感觉。他幸福满足得想要晕眩。
王叔竟然抱他了!
还从来没有成年的男性,以一种主动保护的姿态,用这般孔武有力的臂膀将他抱在怀里!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内心的快活难以言传!
他轻轻地,试探着,然后用手抱住了苏岸的脖子!
苏岸视若寻常,没有呵斥他。
那就是接纳了!宋祁钰得寸进尺地搂紧苏岸,小脸贴了过去!
苏岸只是笑笑,揉了揉他的头,指着柏枝间的雪给他看。
细雪夹着冰粒,被风密密地斜织着,有很冰凉的东西落在宋祁钰的脸上,水水的,甚至皮肤有点疼。
可是他喜欢,这是风吹的声音,雪落的感觉。
然后小叶子打着水回来,一见之下水也扔了,大惊失色地道:“王爷!您怎么能让殿下……”
苏岸只淡淡地扫一个眼光,小叶子陡然闭嘴了!小叶子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宫里,这是锦衣王府,一切得听王爷的吩咐,而他竟敢跟王爷嚷嚷!
宋祁钰心里觉得痛快极了!有王叔在,那群奴才再也不敢拦着自己了!
然后那个晚上,宋祁钰的高烧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