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大船离岸,顾三娘靠在窗边发呆,远处的群山连绵不绝,岸边的房屋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前路茫茫,她不知将来会发生甚么事,不过只要想到沈拙,就算再彷徨不安,她也会变得无所畏惧。
小叶子靠在她的身边,她跟顾三娘一样迷惘,在县城的日子说不上富贵,好歹过得还算安逸,而今她们背井离乡,那京城究竟是个甚么样子的呢,去到京城,又该怎么去找爹爹呢。
“娘,我们几时能到京城呢?”小叶子轻声问道。
顾三娘回过神来,她对叶子说道:“娘也没去过,我听你爹说,到了桐城,脚程快的话,半个月就能到。”
小叶子嘴里‘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御哥儿看到小叶子神情黯然,以为她是害怕,于是握着她的手,说道:“姐姐别怕,御哥儿会护着你的。”
看到比自己矮一截儿的弟弟挺着胸脯像个小大人似的,小叶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说:“哪个要你护着?我比你大,是我护着你才对。”
“爹爹说我是男子汉,应该我来保护你和娘。”御哥儿说道。
看到一双儿女为了谁护着谁,一本正经的争论,顾三娘多日来压抑的心似乎变得柔软几分,她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笑着说道:“你们别争了,娘会一直护着你们,只要有娘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们。”
御哥儿和小叶子怔怔的看着她,眼前的顾三娘眉眼柔和,可她说出的话却又是那般坚定,这句话两个孩子记了许久,只要想起就会觉得浑身温暖,仿佛甚么也不怕。
☆、第70章
船开了半日,御哥儿有些晕船,行到半路,大船在江河之中颠簸得越发厉害,御哥儿吐了一整日,到最后连胆汁儿也吐出来了,看到他小脸苍白的模样儿,顾三娘十分心疼,可惜船上不比陆地,就是想讨碗热水喝都很是不易。
“娘,御哥儿又吐了。”顾三娘提着半桶水刚走进舱里,小叶子便急忙忙的对她说道。
顾三娘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她摸着御哥儿的额头,问道:“御哥儿,还想吐么?”
御哥儿睁眼看了她一下,此时他浑身泛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顾三娘说道:“肚子饿了罢,娘去给你找些吃的来。”
御哥儿咧嘴一笑,他说:“我不饿,等下船就好了。”
孩子这般体贴,让顾三娘越发愧疚,她叫小叶子守着御哥儿,独自下到底层去买吃食,想要吃一口热乎饭菜,只能找船工们买,要到客船的尾舱,需得经过大通铺的门口,里头气味难闻,好些个汉子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当大家伙儿看到有个年轻小妇人来了,一双眼睛纷纷在她身上打着转儿。
顾三娘浑身不自在,却只得硬着头皮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到了船尾,船工们认出顾三娘,便道:“顾掌柜,你来了。”
这两年顾三娘时常来往郦县与桐城两地,乘船的次数多了,船上有些船工便认得她,她偶尔还会托船工帮她带货,算是船工们额外赚得外快。
顾三娘点着头,说道:“我要买碗热粥。”
说话的船工笑了笑,说道:“还是老样子,一钵热粥八十个铜板。”
说话之时,他已找出干净的钵子给顾三娘盛了一大碗热粥,顾三娘虽说肉疼,可也没法子,船上的规矩就是如此,平日没人会花一个铜板买碗粥,可在船上,热粥就变得稀罕起来,若是嫌贵只能不吃,御哥儿晕船,吃不下干粮,她就是再省钱,也舍不得叫孩子跟着吃苦。
顾三娘摸了一块角子钱给他,那船工掂量两下,又送给她一勺咸菜,并问道:“这回沈先生怎的没跟着你?”
他们这些船工都知道,只要顾三娘往桐城去,那沈先生必定陪着她一起,只要有他在,他从来不肯让她一个妇人家往底层这种地方来的,故此这回没看到他,船工好奇的问了两句。
顾三娘勉强一笑,低声说道:“他有事。”
船工不再多问,顾三娘跟他道了一声谢,便转身回屋,经过大通铺门口,那些汉子们看到她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粥,情不自禁的抽动鼻子,一双眼睛怎么也移不开,她都走上楼梯了,有个光头大汉还伸长着脖子追着她看。
回到舱内,御哥儿正好醒着,两个孩子坐在床上,头挨着头说话,顾三娘扬着嘴唇说道:“娘买了热粥回来。”
热粥自是比干粮受人喜欢,小叶子心知这粥是她娘买来给弟弟吃的,于是乖乖的坐在一旁不吭声,顾三娘喂御哥儿吃了几口热粥,又招手叫小叶子过来,她说:“你也喝一口暖暖身子。”
小叶子摇着头,她说:“我又不晕船,这粥留着给御哥儿吃。”
御哥儿见此,朝着小叶子说道:“姐姐不吃,我也不吃。”
顾三娘抿嘴一笑,她说:“放心,还有许多呢。”
顾三娘给小叶子分了小半碗,船上又潮又冷,吃上一口热粥,仿佛身子都暖和了几分,小叶子看着顾三娘说道:“娘,你也吃一些罢。”
顾三娘心知她若是不吃,两个孩子必定不依不饶,于是小小的尝了一口,将剩下的喂给御哥儿吃了。
兴许是旅途疲顿,这一夜顾三娘搂着两个孩子睡得很沉,大船在江河上行驶着,睡梦中她看到沈拙,只见他身穿蟒衣玉带,神情肃穆的立于一处高台之上,无论顾三娘如何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像听不到她的声音似的,顾三娘心急如焚,她看出来那里不是好去处,弄得不好就会登高跌重,于是她唬得大喊大叫,沈拙却全然不顾,最后顾三娘迫不得已向着高台攀爬,谁知就在她将要爬到顶处时,脚下一滑,竟直挺挺的坠了下去。
顾三娘被噩梦惊醒,她赶紧伸手摸着两个孩子,他们还在她身边睡得好好,回想起梦里的情形,顾三娘仍旧心有余悸,她擦着冷汗涔涔的额头,然后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缝,外面是一片漆黑,浪声一阵一阵袭来,在这漫漫长夜里,顾三娘的思念达到顶点,她想沈拙,很想很想。
大船还要在江上漂泊两日,御哥儿和小叶子先前从没受过这般的艰辛,顾三娘心疼两个孩子,白日里又花钱买了两钵热粥,每回她经过楼下的大通铺时,总要引来不少人注意的目光。
傍晚她去打粥时,刚走了几步,昨日那个光头大汉就在她背后调笑道:“这小娘子,真是个阔绰的,长得也水灵。”
顾三娘气得火冒三丈,可老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在外,没得白白跟人起冲突,于是她回头狠狠瞪了那汉子一眼,转身上了三楼。
吃完夜饭,顾三娘把行囊提前收拾妥当,明日一大早,客船就会停靠在桐城码头,两个孩子被拘在船舱里两三日,早就闷坏了,顾三娘带着他俩到甲板上转了一圈,回屋时她又看到那个光头大汉,也不知他怎会跑到三楼来,那汉子看到顾三娘,探头探脑的朝着她嘻嘻一笑,顾三娘眉头微皱,拉着两个孩子就回了舱里。
天黑不久,顾三娘早早哄着小叶子和御哥儿歇息,她睡不着,从包袱里拿出沈拙寄给她的家书贴在胸口,不知不觉,顾三娘挨着孩子们睡着了,就在她迷迷糊糊之中,听到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顾三娘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大声喊道:“是谁?”
那响声停了一下,随后又响起来,顾三娘十分确定有人在撬门,她连忙拍醒两个孩子,屋里伸手不见五指,身边又没防身的东西,小叶子害怕的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顾三娘捂住她的嘴,她把两个孩子推到角落里,张嘴嚷道:“来人啊,有歹人进来了。”
三楼的船舱隔得很近,然而顾三娘连喊几十声,也不曾听见有人搭救的声音,反倒是船舱的木门很快就被撬开,借着外面微弱的星光,顾三娘瞪大双眼,闯进来的歹人正是白日那个光头大汉。
此时,他手持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冲着顾三娘恶狠狠的说道:“把嘴闭上,否则就把你丢到河里去喂鱼。”
原来,光头汉子看到顾三娘出手阔绰,又见她身边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遂起了歹念,于是半夜悄悄摸到三楼,顾三娘叫喊时,他原本还有些胆怯,后来发觉这小妇人呼救,没有一个人应声,便猜想住在三楼的这些富贵人家都不想惹事生非,况且船上的船工都住在底层,压根儿听不到这里的动静,故此他又大起胆子。
顾三娘唬得牙齿都在发颤,想到屋里的两个孩子,她捂紧自己的嘴巴,那光头大汉用短刀指着她,低声喝道:“把银钱拿来。”
此时的顾三娘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她把荷包递过去,光头大汉掂量几下,怒道:“你当是打发叫花子呢,我是叫你把所有的银钱都交出来。”
顾三娘忍着巨大的惊恐,她说:“好汉,你看我拖儿带女的,哪里像是有钱的,真的只有这么多,不醒你自己翻找。”
光头大汉把几个包袱挑开,果真一点儿收获也没有,他犹自不甘心,用短刀架在顾三娘的脖子上,杀气腾腾的说道:“我不信只有这些,你要是胆敢不老实,我先杀你,再杀这两个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