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爹急忙说:“不对。浄瞎猜。牛二是我的儿,外人休想争了去。”
洪杏不理牛二爹,而是专攻她婆婆,她单刀直入的追问说::“据知情人揭露,你嫁给牛家之前,可曾嫁过你姨家表哥?”
牛大婶一惊,几十年前的事,谁人向她介绍的这么清楚?她低下头无言以对。
洪杏继续说下去:“你那表哥干还乡团,咱这儿解放时,叫解放军打死了,就埋在牛场北边不远的荒地里,这事可是真的?”
牛大婶不言语,光低着头不说话,是真是假不表态。
洪杏说:“你不交待也没关系,那男人姓马,中枪而亡。斗私批修会上你隐满实情,光说些扒棒子的皮毛小事,妄图蒙混过关。本是二手货,却冒充黄花大闺女,尾巴藏不住,终于露了出来。”
牛二如梦初醒,“噌”一下跳将起来,指着炕上的牛二爹吼道:“滚下来,少在上头装亲生的,再不认罪,我一腳踹死你个老东西。冒认皇亲,我办你个冒认亲爹之罪。”他转身往外跑,牛大婶在后边追出屋门,急切问他:“儿子,你上哪呀?”牛二回答:“我去找我亲爹。”
天黑时分,牛场的人们由于干活累,都早早的各自回到小屋睡觉。只有邢二办公室门前挂着那盏马灯在放光芒。大门也已上锁,小池塘边上的猪圈也早已关好,四头牛并排拴在牛大爹门前的木桩上,各自吃着槽里草料,悠闲自得的轻摇几下尾巴驱赶蚊蝇。牛大爹门前也挂着一盏马灯,那是牛大爹半夜起来喂牛方便而设置的。牛大爹今中午分了四个肉蒸包,当时吃了两个,剩下两个今晚上吃了正好,他提着朵儿给他的红缨枪,到菜地和猪圈、牛棚査看一番,一切正常。他回到小屋,抽袋烟后便上炕休息。忽然小池塘北边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声,再仔细一听,是他家牛二的声音。他想去劝他几句,又怕受到顶撞。所以思量再三,还是作罢。即然那一家人狠心将他净身出家,证明兄弟爷们情义已决。加上今天拐子集上一番争斗,早已名声在外。他们不把自己当家里人看待,我何必上竿子去装死熊?
牛二爹和牛大婶老两口打着“气死风”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哭着喊着,奔小水塘而来。大老远听见牛二哭声,便循着声音找到牛二,只见牛二披头散发,趴在荒草之中,两手抱着一个坟头哭喊道:“爹呀,你老人家原来在这儿呀,叫儿子好找,这几十年我不孝顺,没来给你烧过一张纸,没给你上过一次坟。年初一早晨,我都是给那万恶的假爹瞌头作揖呀,从今往后我给你上大供,烧高香,报答你生育之恩。放心吧,爹你先在这委曲几天,我去找瞎子择个皇道吉日,把你的坟迁到我的自留地里厚葬。那样的话,初一十五当儿的给你上供也方便。”
牛二爹悄悄说:“还不知道是不是亲爹,倒先拜上了。真是可笑。要叫爹,等整明白了也不迟。你娘进牛家一年半才生的你,那时你娘他表哥早被解放军打死两年多了,当爹也轮不到他个死鬼当呀。”
牛大婶好说歹说,劝了多半夜,方把牛二劝回家去。牛二一根筋,钻进牛角不回头,认准了那孤坟之中埋的就是他亲爹。旁人说的天花乱坠,他就认死理,不听。一口咬定要迁坟。牛二爹一表示反对,他就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下头一个扫堂腿早把牛二爹扫倒在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把牛二爹打的鼻青脸肿,除了拳打脚踢之外,嘴里还不三不四的乱骂一通:“好你个老王八羔子,爷我白叫了你这么些年爹,今和你清账,一年一巴掌,把呌的爹用耳光换回来。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冒充给人家当爹。”
牛二爹直叫屈:“我这爹是真的,将来你就会弄明白,打了亲爹是犯天条,老天爷是会降罪给你,减你阳寿。”
牛二再给他腚上一脚:“还敢咒老子早死,我叫你胡嗲嗲。”他在家里闹腾完了,就去找他丈人洪县长商量迁坟的事。洪县长见他心意已决,拦是拦不住,便唉声叹气一番,心中暗自思量:不随他这么胡闹下去,日子将过不好,随他心愿吧,外头不体面。外人会笑他管不住女婿。两根道都不顺,老百姓讲话,两盘炕都不热。想来想去,最后只得依了牛二主张,同意帮他迁坟。往好处想,牛二把他所谓的这个爹迁来之后,也许能静下心来过日子。再说这死鬼迁来他又不吃不喝,顶多浪费些纸钱香火之类的东西。这都是小钱。实在不行,就分家,把亲家老两口分出去单过,顶多拨点养老工分给他们。省下老少在一口锅里抡马勺,难免有勺子碰锅沿的时候。女儿三天两头哭哭啼啼回来告婆婆的状,呌自己这当爹的难以取舍,向自家女儿吧,外人肯定说这是护短,不向着女儿吧,又是胳膊肘往外拐,左右为难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主张女儿和婆婆分家单过,一了百了。即便当时落些闲话,时日已久,闲话自然消失。想到这,洪县长一拍大腿,同意了牛二的请求。另外,还找了平常专干迁坟这一行的几个闲人,议好价钱,找瞎子祘好黄道吉日,亲率迁坟的那帮专业人士,带着专用工具,直奔牛场北边那座孤坟而来。
牛二穿了孝服,在坟前摆上供品,烧上纸点上香,跪行三拜九叩大礼之后,长跪旁边。那些专业人士便动手刨坟。不大功夫,有人低叫一声:“头出来了。”
洪县长过去一看,觉着不对劲,他喃喃自语道:“脸咋这么长哇?”
牛二趴在不远处忙说:“我脸长,我爹肯定是长脸型。”
洪县长叫人把那头骨从土坑里递上来,拿在手中端祥片刻,又用手比划一下自己脸部长短,摇摇头说:“不对,这头正中间还有个枪眼。”
牛二哭道:“对呀,我爹就是呌觧放军用枪打死的呀。”他用手掌使劲拍着地面泪水鼻涕一把抓,大声哭道:“爹呀,你中了枪,疼不疼呀?”
洪县长不理牛二那一套,拿着那块头骨在自已面前,反复和自己的脸型比对,一袋烟功夫,他得出结论,自言自语的下了定论:“这是马的头骨”。
牛二趴在地上连忙附和说:“对呀,我爹他是姓马不假,这回可找着爹了。”
洪县长是杀牲口把式,牛啊马呀驴呀这些大牲畜的骨头见的多了。从前给人杀马一般不给工钱,大多情况是给一副大肠作酬劳,也有那大方的给个马头驴头答谢。所以这头骨一递上来,他就觉着面熟。他这大半辈子少说也煮过三五十个马头驴头。为证实自己的判断,他把那马头骨摆在地上,又把陆续挖出来的骨头摆好,最后竞摆出-副完整的马骨架来。最后,挖坟的人还找出来四个绣迹斑斑的马铁掌。大伙围着这马骨头议论纷纷,有说是人所变,是龙马升天。也有说偷马贼偷了马来,把肉吃了,怕被人发现,把马骨头埋在这儿的。洪县长觉着这两种说法都不对,笫一种,龙马升天之说纯谇是子虚乌有。笫二种也疑点重重,即然怕人发现,为何还筑有坟头?这不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正在大家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老革命走了过来,把这马坟的事讲给众人听。
原来在几十年前,著名抗日将领冯祥将军,在这西山后与进犯的日军打了一场遭遇战。激战初始,一名隐藏在土坡后的日本兵,突然站起来,举枪朝骑在马上的冯祥将军射击,冯将军心爱的栆红马见状,猛的昂头挺胸,用它头部为冯将军挡住射来的子弹。枪声过后,冯将军安然无伤,而他的战马却救主绚职,倒在地上再没起来。战后冯祥将军令人挖坑厚葬他的战马,并亲自在木牌上手书“义马冢”三个大字,亲手将木牌插在坟头,还下令全体将士朝天鸣枪,为义马送行。时过境迁,时光流逝,风雨将那块木牌无情吞蚀,而长埋地下救主的义马,今天却被牛二一伙误打误撞的翻腾出来。为了表达对义马的遵崇,在场众人重新把义马埋葬。还对它三鞠躬,以表谢罪。牛二本人还特地给义马瞌了三个头,请求义马原凉。为了纪念义马救主壮举,当地人把埋葬义马的这块地改名叫“义马地”,它旁边生产路叫“义马路”。及至今日,义马地和义马络的名字还在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