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萨卡斯基看不清那人的神色,只看见她似乎望着脚下深渊,指尖渐渐生出淡淡的光泽。
也不过转瞬间,那人的指尖亮到刺目,彷如握着一团光辉,黑暗混沌被照得微微亮起来。
悬在半空的人墨黑长发在疾狂的风里纠结盘绕,细碎光影绣出她的眉眼,眼睫低垂遮去双瞳,薄唇轻轻开阖,仿佛说了什么。
他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霎时间又看见她指尖辉芒脱手而去,亮蓝无声无息堕落,犹如天穹坠落的一颗流星。
一切发生得很快,快到几乎令人反应不及。
辉芒堕到只剩下小小一点针尖大小,随即象撞到什么东西,蓦地炸成一朵钝圆的光弧,比夏日骄阳还要更刺目几分。
光芒深处,那个人象一支利箭直直朝下俯冲————下一秒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深渊底部急速上涨的炽烈白光让视网膜受到剧烈刺激,有一瞬间萨卡斯基觉得眼前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记象是极远深处传来的戾啸。
无法形容的陌生又可怕的声音,似是野兽疯狂哀嚎,令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是毫无预兆的地动山摇,悬在水壁中的西里斯号象是被一支无形巨手握在掌心上下摇动,天旋地转,混杂着腥寒刺鼻的巨浪抓住军舰,象是拼命撕扯————
洋潮颠簸动荡,海流剧烈起伏,西里斯号钢铁船体咯吱呻/吟。
过了很久很久,飓风与恶浪慢慢平息,终于只剩一片深不可测的死寂。
…………
五感当中最晚恢复的是视觉,萨卡斯基能够看见之前就察觉到平静,西里斯号遭遇灭顶之灾的前一秒所有危机毫无预兆结束。
周遭安静得厉害,连海浪风声都被压制一般,附近只有剧烈心跳与呼吸,是前甲板上的其他海军士兵们劫后余生的侥幸。
等了会,烙在眼睛里的刺目亮光终于散开,恢复视力的第一件事,萨卡斯基是急忙去找那个人。
安娜。
此时洋面平缓如镜,天空一碧如洗,连云都看不见,赤金的阳光自高处倾落,映得海水幽蓝碧透,如同一块巨大的毫无瑕疵的宝石。
她在离军舰几十米外的位置,赤着双足凌空悬在海面上,身侧浮着无数丛淡淡的光团,浅浅的蓝,象火焰静静燃烧。
背对着他,垂落身侧的手,一手抓着什么的样子,身上穿着她出现时那件纱裙,墨黑的发长及足踝,泼洒落下如一匹绸缎,修长双腿藏在其间若隐若现。
他静静盯着她看,与前甲板上其他海军士兵一起,屏息望着那个人的背影。
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巡寻片刻,萨卡斯基不自觉微微眯紧眼睛:她的模样有些改变,此时浮在海浪尖的人,墨黑的发长及足踝,而原本她的发仅仅到肩际蝴蝶骨的长度。
还有她的手,那双手象重伤他那天,指甲暴长,指尖锋利如钩,更奇怪的是,她裸/露在阳光下的肌肤隐隐约约呈现绯红痕迹,纵横勾勒,错综缭乱。
…………
沉寂到压抑的前甲板更快被另一种声音打破,杂乱脚步声很快纷沓而至。
萨卡斯基没有回头,来人很快出现在他眼角余光中,为首的恰是乔纳森,疾疾靠近后还没来得及开口,乔纳森他们这些前来查看的人,注意力瞬间被引走。
那人听得动静回过身,长发随着转身带起的风微微扬起。
面色褪尽血气般苍白到透明,一双碧透眸子不知什么时候化作墨黑,静静盯着人看的眼神无嗔无喜,却无端端叫人心头蓦地一跳。
目光错也不错看着这人,萨卡斯基不自觉吸了口气,她确实改了样貌。
除了头发长度与眼睛的颜色,眉眼的温婉秀气也消失,半隐半现纱裙之下,纹案一般复杂的血痕刻在苍白皮肤,日光下一眼就叫人挪不动视线。
西里斯号前甲板上聚集了许多人,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声音,所有人都怔怔的盯着她看。
短暂的静默过后,另一种异变无声无息产生。
她的背后,湛蓝的海水逐渐生出一朵朵红云,自海面之下更深处的洋潮,大片大片的猩红漫漫弥散,凄厉艳色越来越多,越来越浓,仿佛茫茫血海铺陈开来。
渐渐的海水开始涌动,象是下方正发生什么剧/变,浓腻血色团团涌动,大片大片漆黑墨色藏在海浪深处割出痕迹,一波波起伏水浪颠簸,隐隐约约有无比巨大的脊背在日光下慢慢滑动。
非常非常大,根本无法预测的身躯,依稀仿佛有鳞甲流动瑰丽光芒。
前甲板上再次微微骚/动起来,只是不等萨卡斯基下令战斗,他听见…她的声音,一记浅浅的冷冷的轻笑,在杂乱中却象是贴在耳边那样清晰。
萨卡斯基的身形微不可察顿了顿,接着他看见那人望着军舰仿佛有一点笑意,墨黑眼睛眸光却冻结般冰寒彻骨,浸得眉梢眼角都透出森然杀意。
“滚。”她的声音压下所有躁动,平淡音色透出了一种对生命彻底漠视的残忍,“或者死——”
…………
海面蓦地掀起巨浪,仿佛被激怒,藏在水下的异物高高扬起一截漆黑长尾,巨大的鳞甲映着日光透出瑰丽黑芒,裹着刺鼻腥膻重重朝她拍下。
她头也不回扬高了一手,而随着素白指尖划过空气,萨卡斯基看见飘浮在她身侧的丛丛光辉灵活地迎上异兽落下的那截黑尾。
比天空的颜色更浅的火焰迎向敌袭的过程中忽然变化,浅蓝光辉奇异地模糊虚化瞬间又重新凝结,一匹匹巨大的狼凭空跃出。
幻化的狼群皮毛间燃着火,叫声清亮悠远,凌空跃起接二连三地撞上海中异兽。
雷鸣般的爆/炸声震动云宵,炸裂的亮芒遮蔽日光,让这片海笼罩在水蓝光辉之中,潮汐之下有庞大身躯剧烈颤动,说不出是何种生物的嘶吼糅杂在剧烈轰/炸声中。
半晌,一切才渐渐停止。
洋面上有血沫肉块碎片残骸半沉半浮,更深处的波涛中一块漆黑阴影正缓缓下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血腥,与说不出的寒意。
动荡中央的那人不动也不言语,良久,消失的狼群在她身侧慢慢显露影像,低头蜷尾,她手边那匹似乎是头狼的呜咽着,用鼻子慢慢蹭她的手。
片刻过后,群狼逐一散去影像,融化在海风里,不曾存在一般,只有漫无边际的血色海洋显示出方才发生过什么事。
萨卡斯基听见她的叹息,若有似无,幻觉般,低柔音色,恍惚有说不出的寂寞。
…………
最后,她在天与海都凝固般的死寂中慢慢迈开步伐,赤/裸双足行走在风中,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回西里斯号,沿着不自觉退开的海军士兵中间的通道,慢慢走到他面前。
“准备登陆吧~萨卡斯基少将大人。”她站到他面前,神色微微倦怠,容颜却说不出的魔魅妖丽,“泰坦消失了。”
目光停在咫尺间这人身上,萨卡斯基握紧垂落身侧的双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自己身体里灼然升高的温度。
隔了好一会儿,他强迫自己转开眼睛,视线下落几分,盯着她的手看了一眼,随后才看向她登船前随手抛在甲板上的那物。
一片…半个房间大小的…漆黑的鳞片…蛇类的鳞片,散发着冰冷腥膻味道,面积却超乎想象,一端连着血肉,显然是生生从异兽身上拔下来。
“泰坦是一条海蟒,这片海域是它。”她在他身侧轻声说道,打败能够通天的庞大怪物,这人的声音竟波澜不兴,“放心,它已经被驱逐。”
怔忡许久,萨卡斯基慢慢抬起眼睛,哑声问道,“你的恶魔果实,是动物系幻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