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也可能是敌人,而且是那种很要命的敌人。
所以杨惟俨才会决定要亲自登门拜访,而将天下观的事交给部下去打理。
解决了这个人,今夜的战事便等于结束大半。但杨惟俨深知这个人并不容易解决。
山路很静,两旁林木幽森,直通到尽处的石崖。杨惟俨走得非常慢,像是一个正在饱览山色的游客,孤身一人未带随从。
石崖下有一座掩映在松林间的古洞,洞口无门无碑,却栽满了樱花树。枝头花苞将开未开,暗藏着奇门遁甲的莫测玄机。
杨惟俨负手在樱花丛中,犹如闲庭信步浑不在意林间暗布的阵势,大袖飘飘身姿洒逸,须臾的工夫便来到了古洞外。
很显然,他并不是今夜第一个登门拜访的客人,从洞里飘出淡淡的怡人茶香。
古洞的内部并不算宽敞,如果不是亮着油灯,飘着茶香,无论是谁都不会猜想到这里是一位正道巨擘束发隐居的仙家洞天。
洞里没有任何的家什,只有一名白袍道士和一位青衣老者席地而坐。
他们似乎已经聊了很长的时间,在杨惟俨来到之前,气氛显得有些沉闷凝重。
一只小铜壶架在碳炉上哧哧冒着热气,这已经是洞中音量最高的响动。
“我在等你来,”白袍道士缓缓说道:“这壶水在炉上烧很久了。”
“过了火候,这水便不能用了。”杨惟俨步入古洞,在白袍道士和青衣老者的当中落座,“凡事都不能做得太过火。”
白袍道士淡淡道:“我倒觉得杨兄的身上带着团火,很大的火。”
青衣老者执起面前的茶壶,倒满杨惟俨身前的茶盏,低沉的嗓音道:“喝茶。”
杨惟俨端起茶盏,在唇边象征性地沾了沾,说道:“这茶有邪气。”
白袍道士道:“那是因为今夜长白山上邪气冲天,玷污了原本清澈甘洌的山泉。”
杨惟俨“哗”地泼了杯盏里的热茶,道:“这杯茶祭我的小儿子,他是你杀的。”
白袍道士望着杨惟俨将茶水泼地,木无表情地说道:“可惜了上好的茶叶。”
青衣老者默不作声地提起茶壶,二次斟满杨惟俨的杯盏,说道:“是我带的茶叶。”
杨惟俨执杯不饮,沉声道:“石兄,今晚这和事佬你恐怕是做不成了。”
石凤阳不紧不慢地从碳炉上取下铜壶,将水注入壶里,说道:“外面在死人。”
白袍道士冷冷道:“师兄的话是在对牛弹琴。在杨兄的心目里,此刻天下观中哪怕所有人都死尽死绝,也抵不上杨南泰的半条命。”
杨惟俨冷然一笑道:“你说错了──在老夫心中,他们死尽死绝也不如宗兄一命。”
宗神秀点点头,道:“果然,杨兄今夜登门,是为当日江上未尽之战。”
石凤阳不声不响,将铜壶往三人中间一放,说道:“你们打,让外面的人停下。”
杨惟俨嘿然低笑道:“石兄可知当年杀害令嫒的银面人首脑是谁”
他幽冷的目光逼视宗神秀,一字一顿道:“宗兄,你还不肯承认么”
古洞里一下子变得死寂无声,空气像凝结成冰的巨石,被一团无形的焰火烧灼,一点一滴地滴淌在三个人的身上。
突然宗神秀振声大笑,隆隆的笑声在古洞中回荡轰鸣,震得壶盖哒哒蹦跳。
“滑天下之大稽,”他收住笑声,徐徐道:“什么银面人,与我何干”
杨惟俨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宗神秀,讥诮道:“那空照大师的死也与阁下无关”
宗神秀避而不答,晒然道:“杨兄,你是一代宗师,不是到处咬人的疯狗。”
石凤阳喝干了杯中的凉茶,声音沉缓沙哑道:“我想知道,杨兄如何能够证明。”
“去问杨恒,”杨惟俨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晓得自己今夜的来意已达成一半,回答道:“相信他不会对石兄说谎。”
“师弟,你为何不说话”石凤阳眼里闪动着微光,憔悴的面容落寞而萧索。
宗神秀冷然道:“绝无此事,我无话可说。”
杨惟俨的目光像是薄薄的两束刀芒,闪耀着慑人寒意,问道:“石兄,你怎么说”
石凤阳没说话,手中的杯盏“啪”地被捏作两爿。他将杯盏碎片平放在膝前,长身而起走向洞外,语气淡然而不容置疑地说道:“今晚到此为止。”
宗神秀与杨惟俨的视线均都投落在那两块茶盏的碎片上,眼神奇怪而复杂,似乎是惊讶,似乎是佩服,又隐隐含着一丝不甘与艳羡。
“砰”一支金红色的烟花信号冲天而起,在暗红的夜幕下盛绽轰鸣。
灭照宫的人马停止厮杀,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山下撤退。如同褪去的洪水,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和触目惊心的血泊尸体。
殷长空站在一座偏殿的大门外,抬头仰望滚滚升腾的浓烟,像巨龙般盘舞在空中,耳畔伤者的呻吟不绝于耳,甚至迎面吹来的风里都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他知道,在灭照宫群魔向天下观外撤退的前一刻,后山那座古洞里的对决已经结束。尽管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天下观内外宛若一座充斥着死亡与杀戮的修罗场,无论正邪,无数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战斗,然后死去,其实都不过是古洞那场对决的一个注脚而已。
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真正能够决定芸芸众生命运的,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那寥寥几人。千万人的生死哀乐,仅仅是他们的意志体现,却如一只强有力而充满权威的无形大手,令人无从抗拒,惟有随波逐流。
他极不舒服地感觉到,在今晚的这场盛大博弈中,自己只能算个可有可无的配角。
但他好歹也是神会宗的宗主,从仙林地位上来说,是和宗神秀、杨惟俨平起平坐的一派掌门,而今竟成了个跑龙套的小角色。
更教殷长空不舒服的是,他几乎可以肯定雪峰派和云岩宗的人马也已悄然抵达了长白山。然而在今夜的这场大战中,居然没有一个人现身。
在愤愤不平中,他油然升起一缕孤立无援的寒意,甚至有些心灰意冷。
什么仙林四柱正道联盟,不过是貌合神离的摆设而已
自己率领门中精锐不远万里来到长白,本想力助天心池共抗魔门,同时也要为惨死在大魔尊手下的同门师妹报仇雪恨。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实在太简单。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有一缕极细的声音飘入耳际,似乎有谁正对着自己传音入密道:“殷长空,你有心事”
“谁”殷长空心头一凛,感到这声音竟是异常的熟悉。他顾盼左右,并无人注意到自己,当下吩咐两名随行弟子道:“你们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进殿。”
gu903();两名弟子躬身应是。殷长空伸手推开虚掩的殿门,才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