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凉了又暖,枫叶绿了又红,一晃眼的功夫,就到了泰和十五年八月初五。
这一日,是当今皇帝司马彦的生辰,天子诞辰,全国休假,百姓同乐,司马彦一睁开眼睛,宋訾就含笑看他:“阿言,生辰快乐。”
他本来是想掐着零点祝贺,但是两个人生活的很规律,想想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打扰了寿星公的清梦,反正两个人同床共枕,第一时间说祝福的肯定是他。
司马彦起床更衣,对着镜子的时候,便是发丝凌乱也依旧绝美的面容上忽然生出几分忧郁,像是雨后被蒙蒙雾气笼罩的山脉:“小七,我真不想过这个生辰。”
宋訾坐在他身边,低声询问:“这是怎么了?”他想了想这几天的情况,实在是想不起来谁招惹了阿言,又问司马彦,“是不是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噩梦?”
宋訾有一次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梦到司马臻是从皇帝肚子里出来的秘密,被有心人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正好频繁发生天灾,然后谣言四起,说是这些灾祸都是男人生子带来的,后来愚昧的百姓冲破了宫城,说他的阿言和小别致是怪物,把他们父子两个架在火上烤,硬生生把宋訾吓醒了。
人总是畏惧自己未知的东西,他怕人带节奏,只能先下手为强,为了以防万一,宋訾就想着,给两个人的宝贝儿子多刷一点光环,把人吹成神明下凡,神仙嘛,在老百姓心中就是无所不能,从男人肚子里出生根本不算什么。
总之什么神明托梦,出生的时候,云霞满天,龙凤呈祥之类,所有吉利的说法,全部给小别致安排上倒霉的七美人之所以难产,也是因为承受不了仙童的福气,早早去轮回,位列仙班了。
正好他有七略书局,话本子之类的编得天花乱坠,除了这些舆论上的造势,在司马臻周岁的时候,宋訾还给自己的儿子送上了一份大礼——他在小太子的抓周宴上,添了番薯还有土豆这两样高产量作物。
这东西是他费心思让人到处寻找各种各样作物的种子,找了好几年,才意外在胡商搜罗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里找到的。番薯和土豆产量大,在一些很贫瘠的不适合栽种水稻的地方也能够种起来,能让多一些百姓能够吃饱,碰到灾年也不怕。毕竟民以食为天,这个时代还是年年都有饿死的百姓和灾民,谁能让他们吃饱肚子,他们就念谁的好。
当今太子在民间,已经成了一个极有福气的象征。宋訾听宋菁说,有些地方还给小太子建了庙宇,说是拜太子,自己也能生有福气的小仙童。除此之外的意外收获就是,太子名声好了,宋訾名声更好。他当初是是想要给司马臻刷威望,但是太子年纪太小,东西还是由他来献,良种的推广也主要是由他来安排。
之前的水泥是奠定了宋訾在将士心中的基础,高产的粮食作物,则是让他在黎民百姓之中有了不小的声誉。司马臻在百姓心中是仙童下凡,当今皇后就是番薯娘娘。宋訾每次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嘴角就忍不住抽抽,但这也算是好事,他没有阻止。
司马彦摇摇头:“昨日夜里,我一夜无梦。”他在宋訾身边,睡得向来安心,但如果宋訾不在,他就容易夜间惊梦,因为这个缘故,小别致出生到现在,帝后二人从来都没有分房睡过。
宋訾不解:“那阿言是为什么忧心呢?今年风调雨顺,土豆和红薯国库都收了不少,国库有充足的储备粮,阿言无需为百姓担心。”
大晋的经济并不算差,作物也相对齐全,想要更好的发展,不仅是要农业,更要发展生产力,重视工科。宋訾毕竟不是理科生,他基本上是根据自己的记忆提出一样东西,再让工匠朝着他记忆中的方向改进创造,创新改进,推动新事物,再让百姓用上这些新事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急不来的事。
司马彦手指在桌子上点了四下,幽怨道:“过了这个生辰,我便要四十了,人家四十,都是当爷爷的年纪,咱们家里这个,才三岁不到……”他欲言又止,“总而言之,我怎么不忧心。”
刚三十就说四十,天刚亮就望天黑,阿言的贷款能力简直运用到了极致。宋訾哑然失笑,他拿起了黑色的牛角梳,梳理着司马彦的长发,梳子顺利滑下,上面粘着几根乌黑发亮的青丝:“看看。阿言满头乌发,看着和我差不多年纪,要是走出去,指不定有人说阿言是我阿弟,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宋訾想了想,又觉得司马彦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可能是当父母的通病,总觉得孩子长大太慢,自己变老太快:“阿言别操心这么多了,你想想,当初你那么不易,内忧外患的,还要同那么多人争斗,现在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太子不会有个摄政王同他作对,也不用担心外戚威胁。”
宋家直系虽然风光无限,但是为了他这个皇后和小太子,对旁系的要求非常严格,简直可以说是大义灭亲,铁面无私。宋家都如此,明安郡主那边就更加。他唯一的亲阿姊,现在还未曾成婚,要是有了孩子,也会是对大晋忠心耿耿的朝臣。至于未来几百年后的事情,那是子孙后代该操心的事情,做人也不能太贪心。
宋訾宽慰说:“有些事情咱们是想做很多,但是时间还长,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那么多,慢慢来,你之前和我说过的,咱们的生活不能全围着孩子转。”
司马彦摇摇头不说话,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和种粮种土豆这些东西不一样,开明智这种事情,只能是浅移默化慢慢做,皇家和世家的斗争,那是持续很久的事情,有的时候要几代人,才会有明显变化,一年两年的没那么快见到成效,宋訾道:“再说了,阿言要是把能够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咱们儿子将来只能做条守成的咸鱼了,我看他是个活泼的性子,咱们两个还是多留点事情给他自己折腾。”
司马彦枕在他肩上,看着镜子里的脸,听宋訾说了这么多,才幽怨道:“我不是担心他,你这个当爹的,这么关心他,事事都考虑得滴水不漏,我有什么好操心的。我只是想,我老的这么快,很快就人老珠黄,等小别致长大了,和小七你站在一起,我们三个出去一起游灯会,人家当我们是一家三口,你们两个是兄弟,我是做你们阿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