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挽起,和自己穿得一样白的皇帝端坐在车厢没,凌夷一只手扶着剑,单膝跪在了御撵前面。他穿的还是离开时候的那一身黑,黑衣黑发,支撑他右手的剑鞘,也是纯黑色的,剑鞘上的花纹是宋訾熟悉的黑蛇,冷血残酷,闪耀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色泽。
宋訾注意到地面上有黑色的痕迹,在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十分明显,如同落在白纸上的一团墨汁,走近了几步看,那哪里是什么墨汁,分明是滴落下来的血。
宋訾来的时候,凌夷显然早就到了,他就听到对方说了一句:“臣有罪,臣辜负了陛下信任。”
皇帝刚要说什么,就看见了宋訾,他招了招手:“小七,过来。”
司马彦看了一眼凌夷,语气淡淡:“这种扫兴的事不要同朕谈,你回去吧,等中秋节的假放完了,再进宫。”
宋訾爬上御撵,马车的车轱辘往前转起来,他们和凌夷渐行渐远,宋訾往外看了一会儿,看到凌夷直起身,他才放下车帘。
“小七好像很关心他?”皇帝话都泛着一股酸味,仿佛刚喝下一口陈年老醋。
“我毕竟以前也在审刑司待了一年,颇受照顾。”孕夫心思细腻敏感,醋劲格外大,宋訾道,“而且他毕竟是可能成为我姐夫的人,多看两眼才正常。要是我刻意避开,反而显得我们两个有什么不清不楚的,阿言你说对不对?”
“你这么想他做你的姐夫,那要朕给你阿姊赐个婚?”这样其实也可以,皇帝并不在乎宋菁嫁给谁,只要不是他的仇人就行,如果她嫁了凌夷,宋訾肯定不会对凌夷产生什么特殊想法。
宋訾连忙摆手:“别别别,阿言,咱们一家人,可不兴这么乱点鸳鸯谱,我阿姊喜欢谁,到时候就和谁成婚,万一她和喜欢的人有什么外力阻碍,到时候再求你一道赐婚圣旨,保她平平安安,生活幸福美满,好不好?”
他不知道自家阿姊将来会找什么人,但这个世道,有时候不是彼此相爱日子就一定能够过得和谐美满,女子的日子,总是要比男子更艰难些,除非是嫁了那种无父无母又没有亲戚的孤儿,不然就要处理婆媳关系,有的男人品性是很不错,可是有个不讲道理蛮横的亲娘,日子就不会好过。
过日子还是细水长流,不可能天天火花四溅,有的时候,再深的感情,也容易被这种累积下来的鸡毛碎皮的琐事磨灭干净,若是皇帝赐婚,多少会让婆家收敛些。
“阿言,感情的事,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我也不知我阿姊将来找的人家里好不好相处,她脾气其实很倔,一般人也很难劝得了她,虽然我不希望让她吃一点苦,但也不想替她做这方面的主。”
他是当弟弟的,不是当爹的,如果是亲爹,真心疼子女的,也很难下狠心强求,除非他阿姊跳的是肉眼可见的火坑,不然他们这些家人要做的,就是尽量的剪掉她人生路上的荆棘藤蔓,让她能够走得顺利点。
司马彦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自作主张,免得小七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同自己置气:“我听小七的,小七说什么都好。”
说到这种话题,宋訾突然担心起来:“也不知道阿言你腹中的是女儿还是儿子,若是女儿的话,咱们可得好好教。”
他们估计也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生了个小姑娘,可不能把她往香香软软的小公主方向教,宁愿自家人理智冷静点,坚决不能做那种为了别的男人把自家江山拱手送出的恋爱脑。
说句非常偏心眼的双标话,哪怕他女儿渣点呢,只要不做那种毫无底线的人渣,感情上渣点比被别人渣好。
“是皇子。”司马彦道,“石芷诊脉过,是个小子。”是男孩,所以特别淘气。而且就是因为怀了儿子,他那段时间才会特别的喜欢吃酸,酸儿辣女,虽然不一定完全准,但在他身上还是准的。
“是儿子也不错。”宋訾想了想,他们两个人是男人,按照染色体的概率来说,生男孩的概率似乎是女孩的两倍,而且男子登基为帝,受到的阻碍会小一点。
不管怎么样,做家长的就是会控制不住的替孩子考虑这考虑那。宋訾也管不了后代如何,大晋的江山撑个几百年肯定是要倒的,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把自家孩子管好点。
孩子还没出生,说多了,阿言就不高兴了,宋訾在皇帝变脸之前及时转移话题:“阿言,凌夷回来说的应该是胥厉的事情吧,你怎么不留下他把事情说清楚,同他说这件事也不耽搁我陪你。”
“他刚才已经说过了。”司马彦道,“又没有抓到人,拖个两日他也不可能把人抓回来,让他晚来几日没区别,况且他伤了腿,放他回去休息便是。”
宋訾声音都调高了几度:“他伤了腿?”他想到了地面上那一滩血迹。
“他也不是没受过伤,小七这么惊讶做什么。”对于宋訾之外的人,皇帝一向是吝惜自己的同情心的。他是大晋的天子,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愿意为他去死的人,而且很多事宁愿自己死伤,都不肯让他有一点伤痕,凌夷只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