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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华殿,昭胤坐在书桌前,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夜光杯,仔细端详里面浅红色的葡萄酒,阳光透过窗棂,洒到葡萄酒上,闪出细碎的光泽。

第四十八章癸水

石楠跪在地上,禀告道:“皇上,公主府没有异动,不过……”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陆掌院前几日到周之焕墓前祭奠来着。”

昭胤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神色未变,似乎早已料到了陆悯会这样做,他摆摆手,说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石楠站起身,一步步向后退,退到门口处站定,犹豫半晌道:“皇上,蕊娘被陆掌院抓了。”

聪明人说话无需点透,石楠只这一句,昭胤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道:“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不会亏待你,今日这事朕只当不知道。”

石楠这才放下心,再次跪在地上向昭胤行了个礼,而后匆匆离去。

昭胤放下酒杯,打开身前的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画,那副画已画了很长时间,纸张已变黄,画上的女子却巧笑嫣然,十来岁的小姑娘,梳着简单的发髻,正垂眸踢毽子,似乎踢了很多个,她的眉眼都是舒展的。

昭胤修长的手指在小姑娘的脸颊点了一下,低声道:“找了这些年,朕总算找到你了。”

林虞回房的时候,陆悯已不知去向,这几日陆悯似乎比以往忙了一些,经常不在家,林虞也不在意,盖上被子睡午觉去了。

陆悯拎着一壶陈年花雕,慢悠悠踱到公主府,门房知道他与公主交情匪浅,也不用询问卓成的意思,直接便把他引了进去。

卓成正坐在暖阁饮茶,天凉了,热热的地龙烧着,熏的人昏昏欲睡。陆悯推门进去,施施然坐到卓成对面,拎起手中的花雕,说道:“喝一杯?”

卓成点点头,让下人拿出两只青玉杯摆在二人跟前,陆悯将酒塞拔出来,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自顾自喝了一口。

卓成问:“这壶花雕存了多长时间了?”

陆悯认真想了想:“八年。”

“哦,那时间够长的了。”卓成应了一句,慢慢端起青玉杯,放在鼻前闻了闻,扬起手一饮而尽。

陆悯咂咂嘴:“今日这花雕怎么烈,让厨房的老王头烤一只鸡,端过来下酒。”

卓成一怔,不由瞪大凤目:“真的要老王头过来吗?”

陆悯点点头:“他也该过来了。”

一炷香后,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端着一只烤鸡推门进来,那男子身材高大,脸颊却十分可怖,遍布伤痕,根本看不出他是什么面目。五年前,长公主府的厨房走水,正在作饭的老王头被生生烧掉了半张脸,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公主仁慈,并没有因为他的长相有碍观瞻,就辞退他,依然让他在厨房做事。

老王头以前十分和善,见人三分笑,整日都笑嘻嘻的,被烧以后性情大变,整日沉默寡言,偶尔说一句话,也愣愣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老王头的嗓子也被熏哑了。

老王头穿着粗布麻衣,端着烧鸡,明明是厨子的打扮,却没有一点卑躬屈膝之感,他泰然自若的坐到茶榻旁。将烧鸡放到茶榻中间的小几上,撕下一只鸡腿,大口啃了几下,一汪鸡油沾在嘴角,他也不在意。

老王头看看卓成又看看陆悯,肃着脸道:“忍不下去了?”声音嘶哑低沉,其实并不是被烟火熏的,而是天生就是一道烟嗓。

陆悯没有说话,撕下另一只鸡腿,将鸡腿上的肉一丝一丝挑下来,放到碟子里,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了两口。而后才道:“前几日我去看子汇了,千里孤坟、茕茕孑立,连一个墓碑都没有。”

端坐于茶榻的卓成听到子汇的名字时,睫毛微不可见的颤动了两下,她的子汇,骁勇善战、为了大瑞抛头颅洒热血的子汇,没有死在疆场,却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也不知他在九泉之下可能瞑目?

老王头将嘴角的鸡油揩掉,看向卓成:“末将的命是子汇将军救的,子汇将军临终前将公主托付给末将,无论公主做出什么决定,末将都遵从。”

卓成抬手抚在额角,子汇的面容,她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的面容,在脑海中交替出现,如幻影一般闪闪烁烁,她若是再忍让下去,这一辈子恐怕也无法再见到自己的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忍了。”她忍了这么长时间又有什么用,偌大的公主府,府外遍布眼线,整日活的小心翼翼,唯恐哪一日被杀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起反抗,博得生机。

阳光透过窗棂撒到暖阁,林虞靠在引枕上,捧着话本子读的津津有味,正看得入神,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陆菲身穿鹅黄色裹胸襦裙蹦蹦跳跳进了屋。她圆脸圆眼,本就长的面嫩,再穿上颜色娇嫩的衣裳,俨然就像一个小孩子。

她蹦跶到林虞身旁,猫着腰凑近:“二嫂嫂看什么书呐?”

林虞面色一怔,不由把书藏在身后,尴尬道:“胡乱看的。”近来话本子的文风十分大胆,遣词造句也比以前露骨,男女主角眼看着就要洞房,也不知会有什么虎1狼之词,林虞可不想让未出阁的小姑子瞧见。

陆菲本就是随口问的,并不是真的探究林虞在看什么,林虞既把书藏在了身后,她也就懒得再问。忙把话题茬了开来,问道:“嫂嫂喜欢吃元宵吗?”

林虞口味重,甜的辣的都喜欢,元宵甜甜糯糯,吃多了容易腻,少吃几颗,还是很美味的,她道:“喜欢。”

陆菲展颜一笑,大大的眼睛弯成两枚月亮,她走到榻前,倚在林虞身边,说道:“南方也有元宵,不过他们那儿不叫元宵,叫汤圆。南方天气热,馅料容易散,他们等闲滚不成元宵,所以做法和咱们北方不一样。”

陆菲的眼睛忽闪忽闪,像是在炫耀好东西,想要获得表扬的孩子,林虞莞尔,顺着她的意思问道:“汤圆是怎么做的?”

陆菲翘起一根手指头,一边把玩,一边道:“先把糯米粉用开水烫了,和成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片,将馅料包进去,裹成圆球。南方人精细,不像咱们,只把元宵煮熟就完事了,她们还要在汤底里撒上桂花,滴上蜂蜜,又香又甜,别提多好吃了!”

陆菲说的详细,林虞不由被勾起了馋虫,桂花那样香的东西,撒到汤汁里,定是极美味的。

陆菲见她有兴趣,十分高兴,提议:“不如我们到厨房包汤圆吧?”

林虞点点头,悄悄将身后的话本子合上,塞到厚厚的坐垫下面,和陆菲一起进了厨房。

林虞经常到厨房做小食,下人见怪不怪,倒是陆菲,从未踏足过厨房,厨娘觉得稀奇,忙把做汤圆需要材料准备出来。

林虞喜欢黑芝麻口味,陆菲喜欢花生口味,索性便做了两种馅料,原以为做汤圆手到擒来,没成想糯米面皮十分磨人,细细的糯米粉被开水一烫,粘成了浆糊,粘了满手满案板,无论如何都擀不成薄薄的皮。

厨娘站在一侧,见二位主子愁眉苦脸,便主动请缨:“还是奴婢来吧?”

林虞不是执拗的人,当即便洗了手,陆菲像是和糯米较上了劲,大有做不成汤圆不出厨房的劲头,厨娘站在陆菲身侧,另烫了糯米粉,她下开水下的少,糯米粉并不十分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擀了好些面皮。

陆菲看看自己手上黏糊糊的浆糊,再看看厨娘擀出来圆圆整整的面皮,不由丧了气,慢蹭蹭挪到一旁净了手,这才和林虞一起包馅料,没一会儿就包了好些的汤圆。

正好到了吃晚饭的时辰,饭菜已上了桌,林虞将圆滚滚的汤圆下锅煮熟,撒了桂花和蜂蜜,由小厮端着进了小饭厅。

二人刚刚坐定,只见陆悯慢悠悠进了房门,林虞觉得有意思,站起身把湿毛巾递给陆悯,说道:“二爷是掐着时辰回来的吧,汤圆刚上桌,您就进了屋。”

陆悯擦干净双手,把手巾搭在架子上,瞥了一眼甜白瓷汤盆里的汤圆,而后把目光投向林虞,问道:“怎么想起吃元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