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了,我得回到朝堂上去。这时代通讯太不方便,一个来自朝廷的重要决策,搞不好我得等到这个决策实施了,甚至成功或失败了,才知道它的存在。这样不行。”苏晏似乎并未意识到,说出这番话时,潜意识里已经将自己当做国家决策者的一员,可以说很有主人翁精神了。
在其他人听来,这是赤裸裸的争权野心,是几乎所有官员都汲汲而求的、入驻国家权力中枢的渴望。但荆红追知道,苏大人此念并无私心,他是真的想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荆红追用内力把他冰凉的双手捂热后,又从婢女手中接过热茶,递过来。
苏晏捧着热乎乎的茶水,连喝了几大口,方才从骨头缝里暖和了出来,舒服地叹口气:“其实更主要的理由,是京城的火锅好吃啊!大冬天就是要窝在家里,吃着火锅唱着歌,这才是过年嘛。”
……好吧,其实还是有私心的。荆红追唇角掠过一丝浅笑,但这私心,实是有点可爱。
苏大人可敬、可佩、可感,也可爱。只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可再亲芳泽?总不会,这辈子真只把他当贴身侍卫,中秋一夕金风玉露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床上伺候大人的机会了罢!荆红追想到这里,又感到愁苦与无奈。
可是苏大人不动情,年纪轻轻活得像个大德高僧,他能怎么样呢,总不能故意把自己逼得走火入魔。再说,就算真又走火入魔了,这怕这一次大人有所防备,会命人把他捆起来,埋雪地里去醒脑。
“阿追,你不想和我一起回京过年?”苏晏端详着荆红追的神色,“是因为……卫浚还活着?因为京城里还挂着你的通缉令?”
荆红追的脸沉了下来,“不,我要跟大人回京。通缉令里没有我的画影图形,连真名都没有。卫老贼更是卑不足道,我迟早要削了他的脑袋。”
苏晏点头:“卫浚老狗贼,迟早要和他做个了断。而且我还有件事挂心,关于天工院的创建,距我提议至今也过去半年了,不知目前进展如何……”
说到创办天工院,又难以避免地想到负责此事的豫王——这厮真是不靠谱,大概十年醉生梦死的日子把脑子弄瓦特了,寄封信出来那么不容易,却只字不提天工院的事,尽鬼扯什么风花雪月……呸,说“风花雪月”都把他抬举高雅了,应该说“导欲宣淫”才对!个流氓色情狂!苏晏恨恨地磨牙。
不行,豫王这王八蛋怕是要把他前期投注的心血,糟蹋得一滴不剩!实在不行,他得找皇爷,把天工院的差事讨过来,再找几位真正的饱学有识之士,来挑起这副科技兴国的重担。
苏晏越想越觉得,自己得切成八个分身,才能把操心的桩桩件件都亲力亲为。
天可怜见,刚穿越来的时候,他明明只想做个纨绔子弟的!后来,成了进士当了官,就想混个笔墨闲差,轻松过日子。再后来……怎么就先天下之忧而忧了呢?
这种清官忠臣没有好下场的,不是鞠躬尽瘁过劳死,就是触怒权贵遭迫害。当个奸臣佞臣多轻松啊,只要把皇帝哄高兴了,要什么没有?他怎么就是不走坦途,非要十里崎岖半里平,一峰才送一峰迎!
苏晏一边写奏折,一边唉声叹气,觉得自己大概脑子也瓦特了。
荆红追站在他身后,表面冷漠严肃,实际上悄伸脖子偷斜眼,去端详苏晏写字时的一笔一画,比看武功秘籍还认真。
苏晏搁笔后,转头笑问:“阿追想学字?”
荆红追假装自己不在意,声音平板地答:“属下会写字,字能看即可。”
他想到自己留给苏晏的两份手书:一张告别条,一张绝笔信。那字全都是猪摸狗爬,不堪入目,苏大人竟还留着,甚至在出京时带在了身上。他从苏大人手中把信封抢回来时,脸皮臊得很。
苏晏颔首表示赞同:“也是,术业有专攻,你一个武功高手,剑使得好就已经够厉害了。字能看即可,不必计较细枝末节。”
荆红追低头,看睫羽掩映的挺拔鼻梁,以及鼻梁下两片嘴角微翘的唇,心想苏大人怎么就这么好?好到让他自惭形秽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狼吞虎噬。
“大人……”荆红追干巴巴地说,“属下要冒犯大人了。”
苏晏一怔,一惊,还没来得及一怒,下颌就被漆黑剑柄向上顶,整张脸也随之仰起。
荆红追从背后俯下脸,颠倒着擒住了他的嘴唇。
苏晏喉结处的皮肤绷得微疼,唇角挤出“唔唔”的闷响,指间还拈着水葱似的笔管。
那笔管先是胡乱抖动,把墨渍甩了满地;继而动作渐弱,勾画迷离;最后从指间滑落,啪嗒落在地面,滚了几圈,不动了。
半晌后,苏晏剧烈地咳起来:“口水……呛气管了……”
荆红追愧疚道:“属下口拙,还需经常练习,争取熟能生巧。”
“……‘口拙’不是这样用的!”
“是,属下手生。”
“……手也拿出去!混蛋!”
“蛋——”
“闭嘴!再多说一个字,老子活撕了你!”
第134章避嫌知不知道
等手中事务终于告一段落,该交办的都交办了之后,苏晏踏上了回京之途。
这天是腊月初四,比他预想的要迟一些。寒路难行,就算有锦衣卫护送,满打满算也得花十五六天在行程上,腊月二十能抵达京城就不错了。
好在回京时换了辆颇为宽敞的马车,车厢内铺着毡毯,燃着炭盆,把风雪都隔绝在了厚帘子外面。
苏晏来陕西的时候,被马车颠成了炒栗子。回去的路上也没舒服多少,颠还是颠,慢也还是慢。
如此顶风冒雪走了十来日,随侍的锦衣卫报告说,离京城只剩几十里距离,再过半天就能抵达。
苏晏松了口气,软趴趴地倚靠在软垫上。
这时代的马车行得慢,主要是木制车轮的轮轴里,用的是一大一小两个铁环,中间注入大量油脂作为润滑,轮子运转时摩擦力较大,车速自然快不起来。
颠是因为木轮上没有任何避震设备。
为了自己遭罪的屁股和快要颠散的骨架子着想,苏晏一路琢磨,怎么改进一下,做成后世的滚动轮轴。
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在原有的两个铁环之间,安置球形铁珠,以滚动方式来降低动力传递过程中的摩擦力,提高机械动力的传递效率。
其实,这个技术的雏形在元朝就出现了,郭守敬在他发明的天文仪器“浑仪”里,就使用了滚子支撑结构,只是始终没有人把它应用在车轮上。
说起来,很多科学发明,其实就是捅破一张窗户纸的事。捅破了,豁然开朗,闻一知十;没捅破,就几百年不见寸进。
苏晏打算回京之后,要加快天工院的创建步伐,然后把“滚动轴承”的设想丢给民间深藏不露的那些科技猛人,让他们去研究个子丑寅卯出来。
——毕竟他不是理科生,很多东西就只知道个大致的原理,至于具体怎么制造,怎么一遍遍地去校对和改进,自然有专业人士去操心。哪怕过程曲折一点、成品的效果差一点,也是巨大的进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