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喜?豫王不由皱眉,这老太监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此举莫非是皇帝授意?为了试探他是否仍对朝中官员有邪念,还是要在他身边安插桩子,监视动向?皇帝莫不是察觉了什么……他陷入沉思。
西燕用从嫉恨心里催生而出的、前所未有的勇气诬陷了蓝公公,为的是从豫王这里换取一笔钱财,好赎回卖身契,摆脱伶官的身份。
只要没了这层被人瞧不起的皮子,买一个良家身份,凭他的相貌和才艺,什么样的金龟婿钓不到?大不了离开京师,去苏州杭州那些繁华地,寻个温柔又长情的公子哥,后半辈子也有个依靠。
“胡说八道!”豫王从沉思中回神,不动声色地诈他,“区区一个戏子,也敢攀扯宫中,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小人没胡说。”西燕急忙解释,半真半假,“蓝公公就是看小人生得与苏大人有几分相似,才命小人去给皇爷侍寝。皇爷没要小人,说比不上苏大人。又说,舍不得碰苏大人。于是蓝公公便命小人来王府献唱,说王爷一见小人,肯定会留下来的。”
吴名嗤的一声,不知是嘲西燕信口开河,还是嘲豫王的德性人尽皆知。
豫王没理这个乖僻桀骜的刺客,在心底慢慢琢磨了一轮,眼中深意幽然。
——难怪在东苑,皇帝借着狎亵官员的由头屡次三番发落他,却原来是假公济私,呷了好大一缸醋!
既然如此,不横刀夺爱,怎么对得起皇兄待他的一片苦心?
苏清河当然可爱,值得上心。唯独与他相处时,并非刻意自我放纵,比任何时候都惬意轻松。尤其是在小南院经历凶险之后,更是觉得他风标卓立,与众不同。想方设法去软化他的态度,赢得他的心,也成了一件情趣与本愿兼备之乐事。
然而现在,又多了个势在必得的理由——
皇兄,你夺去了我的藩地、兵权、封号,甚至是本名,夺去了我十年自由,那么就拿你爱而不得的人来稍作补偿,又有何不可?
豫王快意地想,待到自己拥美入怀,云雨酣畅之时,让皇帝亲眼看到这一幕,不知他还能不能端住那副道貌岸然、八风不动的架子,想必脸色一定好看得很!
第五十四章这是我家小妾
“谁敢搜小爷我的车!”太子一声清喝,掀帘迈出车厢。
马车四周团团包围着兵马司的兵卒,为首一人骑在红骝上,正是东城兵马司的指挥石乐志。之前他奉命搜查内城的东城区域,见深夜空荡荡的大街上,只一辆马车肆无忌惮地疾驰,觉得可疑,便带手下将马车拦下,想要搜车。
车夫是东宫的一名内侍,被小爷吩咐过,不可泄露身份,便好言好语劝说车上有贵人,不宜惊动,请他们让出路来。
石乐志心道:半夜三更在街上驱驰,能是什么贵人,再说,就算车上之人有一官半职,能贵得过当朝太后的姻亲、贵妃的亲叔父奉安侯?
于是铁了心要搜车。又在言语间放出索贿之意,仗势压人,这才惹恼了车夫,禀告主上。
车内少年现身,自称“小爷”,把石乐志吓了一大跳。他不过六品武官,哪里见过太子真容,就连东宫的腰牌也不曾见过。不敢贸然行礼见驾,怕被人诓诈,徒增笑柄;又不敢直接将对方当做骗子,听说当今储君玩乐心重,是个不守规矩的,万一真是太子离宫夜出呢?顿时左右为难。
身边一名副指挥使低声提醒:“此事紧要,不如让下官去禀报侯爷,看他如何指示。再怎样,侯爷总知道真假。”
石乐志连连点头,叫他快马加鞭。这厢应付着不知真假的太子,把话车轱辘来回说,只不肯让路。
奉安侯府离此不远,卫浚听了禀告,心中大喜——这太子若是假冒的,那是欺君罔上的大案,落在他手中,可不是大功绩一件;若真是朱贺霖本人,夤夜私离皇宫,野服游乐,举行荒唐失德,正好明日授意结附他的言官,在朝堂上狠狠弹劾,撼一撼东宫的宝位。
无论是不是,于他而言都是难得的好机会。卫浚也顾不得那个神出鬼没的刺客了,点齐家丁守卫,大张旗鼓地护着他赶往现场。
豫王言出必行,命人取来十张面额百贯的宝钞,装在匣子里交予西燕。
西燕接过匣子紧抱在怀,惶然地看了一眼吴名,哀求道:“这位好汉要掳我走,王爷开恩,救救小人!”
豫王哂笑:“孤王的恩不是已经给了你么?如何又来讨要。自求多福吧。”他挥手赶客,吴名当即拎起西燕的后领,依旧翻墙出了王府。
西燕这才意识到,有钱没命花,拿钱也白搭,不禁又悔又怕,呜呜啼哭。
他唱惯了戏,哭声也带戏腔,一波三折,听得吴名鸡皮疙瘩抖落一地,要不是看在复仇大事上,早将他从半空中扔下,自生自灭去。
飞掠过几条街,西燕还在哭。吴名不禁开始怀疑,混入戏班行刺,根本就是个下下策——这戏子胆小如鼠,哪里是个能打掩护的,只怕到时一见卫老贼就露怯,连累自己功败垂成。
可若是少了这个台柱,谁去献唱,总不好他自己化个妆披上戏服登台吧?
吴名烦躁地皱眉,忽然听见远处隐隐有喧哗声,在幽静的夜色中传得甚远,他耳力过人,仔细一听,怀疑是兵马司巡夜的铺兵。
将西燕随手搁在屋顶,吴名蹿上高高的牌楼,举目望去,见两条街外灯火如炬,官兵们围着一辆马车,攻又不攻,撤又不撤,僵持在那里。
距其不到两条街,又驰来另一队人马,从衣装打扮上看,像是奉安侯府的护卫。中间簇拥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锦衣燕服,虽看不清面目,但吴名一眼就认出体态,正是卫浚老贼。
这是在马车里截住了谁,卫老贼激动得连缩头乌龟也不当了?莫非又是替身……不,训练替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光是寻找容貌天然肖似之人,也得花不少时间。他刚死了个替身,短时内找不出第二人。
仇人近在眼前,吴名反倒异常冷静,把临机而生的几个刺杀方案在脑中权衡,甄选成功率最高的一个。
他转身几个起落,回到屋顶。西燕正试图滑下垂脊,战战兢兢地用脚去够屋檐。
吴名一把拎起逃跑不成的伶官,又掠过两条街。拐角僻静处,他将西燕往地面一栽,冷冷道:“脱衣服。”
西燕下意识地抓紧钱匣,双臂抱胸,语带哭腔:“好汉想要做甚……”
吴名不耐烦,上前两三下扒了他的戏装。襦裙和褙子被夜风吹得大半干了,只有些濡湿。
西燕一脸羞愤地继续脱亵衣。
吴名额角青筋直跳,低骂:“不要脸!”说着脱去身上的夜行衣,兜头扔给西燕,将戏装胡乱穿在自己身上,又扯下蒙面巾,打散发髻,将一头油亮乌发披在背上。
他身形匀称,个头不算太高,这般女装披发,乍一看还颇似落了难的小娘子。
西燕的亵衣也是湿的,被风一吹直打哆嗦,没奈何穿上夜行衣,又被迫蒙上面巾。
他忍不住盯着吴名的脸瞧,第一眼只觉普通,与丰神俊逸的豫王相较,顶多只能算五官端正,心底莫明地有些失望。但再多看几眼后,视线又从峭薄嘴唇、孤挺鼻梁的上方,蓦地撞进了那双寒星剑芒似的眼睛,整个人好似被破堤的冰河席卷而去,又像被漆黑夜空中一道亮白的闪电击中。
西燕不禁后退两步,怵然想:这是个煞星!
吴名忽然对他露出一个微薄的冷笑:“拼尽全力跑吧,自求多福。”
然后他将西燕推出墙角,朝官兵的方向捏着嗓子喊:“抓贼!抓贼!有个黑衣贼进了奴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