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好,此事切莫报于殿下知道,你回去只说皇上将我训斥了一顿便是。”
富宝急道:“可小爷——”
苏晏截住话头,厉声道:“殿下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怕是要直接冲撞圣驾,皇上本就窝了一肚子火,你想害死你家主子么?”
富宝打了个寒噤,惊慌地看着他。
苏晏笑了一下,“莫要慌,按我说的做,便是太子日后知道也无事了。”
富宝看他两臂绳索,带着哭腔道:“苏大人是冤枉的,皇爷……”
苏晏脸上慢慢露出令人莫测的神情,“皇上……自然有皇上的想法,你我都猜不得。”
侍卫低低催促了一声,苏晏又道:“切记切记。”转身去了。
富宝伫立在潮湿的风中,忽然觉得脖子一凉,原来是大颗的雨点从天而降,渐渐曼延成垂地银帘,连人影也望不分明了。
午门前的广场,百名校尉衣甲鲜明,手持木棍,威风凛凛地分列两旁。
西墀下竖了幢幡伞盖遮雨,左侧十数个宦官,为首的是司礼监少监姚顺。锦衣卫指挥使冯去恶端坐右侧,身后立着二十多名手下。
苏晏见这杀气腾腾的阵势,心中发毛,再想到史上那些挨了廷杖的大臣,卧床数月乃愈算是运气好的,若监刑官有心重罚,更是非死即残,脸上越发白得没有半点人色。
两旁校尉上来剥去他的官服,按在地上。苏晏一身素白中单被雨水浇得透湿,勾勒出纤瘦匀停的身形,在凉风中微微颤抖,凄美得仿如即将消散的云岫一般,连押解他过来的侍卫脸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姚顺用杯盖推了推茶沫,眼皮抬也不抬:“搁棍。”
却听一个尖利如绞弦的声音隔空传来:“慢着——”
姚顺回头一看,起身躬了躬,满脸堆笑:“蓝公公怎么来了,下这么大的雨,仔细淋着。”
“咱当差的哪有挑晴拣雨的命,姚公公不也一样辛苦?”
“那是那是,不知蓝公公此番是奉了什么差事?”
蓝喜从打伞的多桂儿手上接过棉衬,笑眯眯地道:“也没什么,皇上见风凉,着咱家下去添件衣裳。”
姚顺看了看那两件冬衣似的厚棉衬,又扭头看看趴在地上等待受刑的犯官,脸色微变,忙道:“蓝公公放心,皇上的意思我省得。”
他朝一旁的内侍丢了个眼风,立即有人拿了棉衬上前,塞进苏晏的中单里,登时腰下鼓囊囊地隆起来,像一大块移了形的元宝。
蓝喜满意地点点头去了。
第十二章还是挨了廷杖
姚顺重新坐下。准备行刑的校尉照惯例看他脚尖,不料既不开也不闭,倒像剪子一样往内交叉,一时猜不透密旨,不知如何下棍。
又听他慢悠悠地拖了声:“打——”
行刑校尉心中顿时明朗:不是“着实打”,也不是“用心打”,圣意定然是从轻,便抬了抬棍子,一杖打下。
苏晏正阖目咬牙,这一杖下来,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又挨了几杖,也只跟他老爹拿扫帚柄抽差不多,嘴上哎哎地叫着,心头大为庆幸。
锦衣卫指挥使冯去恶的脸色逐渐阴沉。
按规矩,十棍换一人。冯去恶朝身旁的一个小旗使个眼色。那小旗立即心领神会地上场,接过木棍,在空中抡了个半圆,带着呼啸的风声抽下来。
剧痛直蹿向四肢百骸,苏晏只觉头皮炸裂,天灵盖都被掀开,冲出一声钻心切骨的惨号。
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下一杖又重重挥下,他像条生生投入煎锅的活鲤鱼,抽搐的身躯几乎要蹶跃,却被两头的校尉死死摁住手脚。
待到第三下打完,血水竟渗出了两层棉衬,将中单染得赤红。
那小旗拼尽全力打了七八下,微微喘了口气,肩井穴猝然一下刺痛,如钢针入髓,手上劲力陡消,杖子戛然落地。
一粒细小的珍珠从他衣上掉落下来,在地面弹跳着滚入水洼中,与雨珠浑然一色,竟无人看清。
冯去恶面上浮起怒色,旁边一人俯身:“小旗力有不逮,让卑职接替行刑吧。”
冯去恶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千户沈柒。此人心性枭骜、手段狠辣,人称摧命七郎,平日颇得他重用,便微一点头,低声道:“务必打死。”
沈柒诺了一声走到场中,接过杖子,只一下便打得折成两截,皱眉喝道:“换杖!”
立刻有几个校尉上来,拿了杖子任他挑选。
苏晏满口是血,痛得浑浑噩噩,几乎魂飞魄散,忽然听见耳边一个细微声音道:“忍一忍。”
苏晏一惊,忽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极力抬眼,只看见杏色衣摆上一圈麒麟踏云,绣春刀窄而弯的刀鞘正沥沥地滴着水。
不容他细想,杖子已风声凛厉地下来。
苏晏瞑目待死,原来皮开肉绽的地方火辣辣地割着,新的杖子叠在上面,不知是不是因为痛到极处,反而没有了撕筋断脉的感觉,不由怀疑已经打到肌肉坏死,心下又惊又恸,一下子昏厥过去。
姚顺本漫不经心地啜着茶,忽见高举猛落的杖子威势惊人,行刑的锦衣卫面色阴鸷、下手如风,只惊得茶盏砰一声坠地。他扯过一个内侍急道:“快去跟冯大人说,打得太狠了,要出大事!”
冯去恶听了传话,只掸掸衣袖,朝他露出个冷笑。
姚顺刹时冰雪倾顶,想到蓝喜离去时看他的眼神,恍悟此番是两相争斗,自家夹在中间身不由己,顿时手足颤抖,面如死灰。
五十杖毕,沈柒丢了棍子,走到冯去恶身边,低声禀道:“完了。”也不知是说刑用完了,还是人也完了。
冯去恶冷眼看了看场中那条寂然无息的人影,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