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自己会上药的。”
“不行。”游澜京的语气不容拒绝。
玉察凑在窗前,瞧了一瞧,游澜京正站在院子里等她,于是,少女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地开了后门儿,从后门径直绕到前堂。
已至深夜,酒堂中的人早已回家,两三名醉倒的汉子,醺醺然趴在桌上,在这片狼籍的小桌前,竟然端坐了一个纤尘不染的公子。
仅凭那副挺直的脊背,玉察便认出来了。
“李游?”
她十分疑惑,半夜三更,李游为何要来到这间小酒室,他……有什么要事吗?
李游的嘴角,常年是温柔的笑意,他的语气也甚少激动,仍是平缓地说:“得知公主平安,我现在亲眼见到,也就安心了。”
玉察站在别处不动。
李游低下头,瞥了一眼,袖袍下那只手,那只没有握住玉察衣袍的手,他显然有些落寞:“公主这一路受苦了,是我没有护住公主。”
他知道玉察在想什么,玉察一定见到了顾兆如的所作所为,所以对他心怀疑虑。
玉察叹了口气,终于,她挪动了脚步,坐在李游的对面。
李游的脸上,重新展露出笑意。
“公主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必定知无不言。”
玉察确实对他心怀芥蒂,她明白,人长大后,总会做出艰难的选择,甚至是违心之事,一个大家族错综复杂,不是人人都能像游澜京一样,随心所欲。
“顾兆如是你派来的吗?”
“是。”李游回道,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神子也是你安排在西域的吗?”
“是。”
玉察已经没有什么可问的了,或许他是被逼的,或许是他主动为之,那已经不重要了,李游有他自己的立场,即使她不赞同,她也并不会高高在上地指责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时候,沉默便是一切的答案。
李游没有解释,没有诉苦,少女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这样坦城。
事到如今,说自己有多么无奈,多么身不由己,倒像是个笑话,想必此刻,关在笼子里的美人奴隶,还在饿肚子呢。
逐渐长大,李游才明白,无论一个人再坚韧不拔,在一个暮气沉沉的家族面前,在诡异莫测的时局面前,依然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他曾经想大刀阔斧地改革,后来察觉,这是再深厚的学识,再精明的纵横之术,也无法动摇的铁板,他好像迷路了,站在一堵雾墙前,明明前方一无所有,却踏不出一步。
心境澄明,却依然改变不了一切,眼睁睁被黑雾侵蚀,成为沼泽中繁衍出的另一头怪物。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李游低下头,这一声笑,是对自己的嘲讽。
倒不如做个愚人,什么也看不穿,便不会有痛苦。
有时候,他更羡慕游澜京,真正地做到了一切从心的境界,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游刃有余,力挽狂澜。
“我知道了,李公子,你请回吧。”玉察站起身。
即使记忆里那个澄澈良善的少年,白衣已经被浊世蒙尘,玉察心底,除了畏惧,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李游对于她而言,从来不代表一个人,而是一段关于儿时皇城的美好回忆。
在那段记忆里,有爹爹,有慧娘娘,有皇弟,无忧无虑,天真快乐。
“等一下。”李游垂下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慢慢响起,抬起头,望着玉察:“公主问了我两句话,我是否……也可以问你两句呢?”
良久,玉察点了点头。
李游的嘴角,笑意清浅:“我想问公主,如果有一日,我杀了首辅,你会恨我吗?”
玉察因为这个没来由的问题,怔了一下,她说:“李游,你可别做傻事,首辅下手又凶又狠,你身子不好,杀不了那个人,别把自己赔进去了。”
明明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在替李游着想,可是李游听闻后,若有所思,脸上笑意一滞,随后,嘴角的弧度收敛下来。
“那如果,有一日,首辅杀了我,公主,你会恨他吗?”
玉察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因为儿时的友谊,我会的。”
这是李游这几个月以来,听闻到的最开心的事情,于是,他的眼眸重新清亮,像拨开了白絮后的湖面。
“公主,其实……我与首辅做了一个交易。”
“嗯?”
李游一面掏出一柄小刀,一面不紧不慢地说:“为保阿幼真的性命,阻止西域大乱,我答应了首辅——”
答应了首辅什么?玉察不解。
他的一双眼眸,平静地盯着玉察,话音未落,蓦然,李游手起刀落,刀子,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右手。
鲜血四溅!这一切动作,电光火石间,来不及阻止,太快了!
他握着刀柄的左手,苍白,瘦削,却有力,此刻不住地颤抖!
另一只右手,被刀尖整个贯穿,刀尖甚至刻进了木桌,入木三寸!足以知晓这一刀该多狠绝,多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