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提到德王这个字眼,玉察感觉到,慧娘娘脊背一紧,整个身子似乎都绷住了,她好像有些不高兴。
那只手本来想落在玉察头顶,抚摸着她,却怔怔地呆滞在空中,良久,慧娘娘叹了一口气。
这是玉察,第一次听见慧娘娘发出冷笑。
“小玉,德王他……是世间最不忠不义之徒,你别看他如今军肥马壮,妻儿美满,从前他是什么德行,阴山人人知晓。”
她一字一句蹦出,甜美的神情消失不见,而是有些狠戾。
“我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吃他的骨肉,总有一日,要让他——”
话语蓦然止住,慧娘娘缩进被窝,样子似乎有些灰心懒怠了。
玉察略微一惊,一向温柔恬淡的慧娘娘,竟然说出这么狠的话,可想而知,德王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夜色静悄悄的,内殿中连一根针都能听见,门外的小太监,也有些迷糊了,守在柱子旁边儿,困意连绵,时不时传来头敲了柱子一下的声音。
慧娘娘忽然在被窝中抿起了嘴角。
她说:“小玉,我可把你那根宝贝步摇丢了。”
一听到这句话,原本迷迷糊糊的玉察,瞬间惊醒,她转过小脑袋,望向了慧娘娘,一双眼睛不住地瞧着帐子外头,梳妆匣上的双燕步摇,丑丑的,但是,幸好还在。
“我吓唬你的。”慧娘娘的眼眸很亮。
玉察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慧娘娘又接着问。
“是谁送你的呀,小玉?”
玉察一下子话语哽在了喉头,她心虚地转过身,飞快地将被子拉过头,可是,脸上却不自觉红起来,心中也跳得厉害,紧张不安,很怕让人发现她的心思。
尤其,是面对那么聪慧通透的慧娘娘。
慧娘娘一手按在了她的肩头,笑道:“是李公子送的,对不对,可是,真奇怪呀,李公子懂规矩有礼貌,怎么会送你那样的东西呢?”
“看你白日那副紧张的样子,是不是在宫外,认识了很好很好的男子呢?”
“没有……”玉察低低辩解,底气不足,越来越小声。
“总归,不是首辅就好了。”
慧娘娘翻过了一个身子,懒懒地说道。
“他生得跟他母亲呼荣一样好看,让人心动是难免之事,可是,玉察,你与他云泥有别,注定,不会是一路人。”
“世间情谊比流云还稍纵即逝,哪怕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也会反目成仇分道扬镳,听到对方的名字都嫌弃恶心呢。”
她这样一面说,一面握住了玉察的小手。
“不要出宫了,不要再离开咱们了。“
玉察踌躇着,不敢应答。
慧娘娘知道她心中为难,于是捏了捏她的小耳朵。
“好啦,明日,陛下设了家宴,都是自家人,没有别的人来,虽说德王也会赴宴,但是,咱们怕他做什么,他最近为了装出一副仁义模样,焦头烂额呢。”
“小玉,到时候,跟我坐在一块儿吧。”
玉察心想,德王会来,那岂不是……游澜京也会来了?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将身子缩了缩,开始担忧起来。
……
这天晚上,是设在了水洲亭上的家宴。
倘若德王不在,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可是,舞女忽然退下,丝竹管弦之声也蓦然停下,只因为德王不喜欢这些靡靡之音,小天子站起身,看到远处的画舫游舟,越来越近,一个小小的模糊光点儿,逐渐扩散,人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哼。”慧娘娘别过头去。
天上满天星河,水洲熠熠荡漾,闪烁得人眼睛都花了,画舫驶开一水面的碎星子,黑沉沉的水波,透着绿,溅跳起来,却跟皇城上的琉璃一样纯净。
画舫上,立了一个人,大魏的儒将,德王,他一身家常五爪青龙白袍,黑螭龙带绕在腰间,气势轩昂。
从画舫的帘子里头,又撩出来一只手。
这手骨节分明,曾数次捉弄了玉察,游澜京掀开帘子,站在德王身后,他目光逡巡,终于,发现了亭上低着头的小姑娘。
于是,游澜京笑起来,冲她挥了挥手。
伺候茶水的小宫女们,不由得微微抬头,首辅大人今日这一身红袍,再配这月舒夜朗的一笑,真是风情万种呀。
一时间,湖畔的小宫女们低下头,却禁不住一瞧再瞧,少女的欢喜再也掩饰不住,一双双眼眸中的星光,遥遥扔掷到红袍青年身上,显得他越发亮眼了。
不知,这样神仙俊逸的人在对谁笑呢?
玉察将头埋得更低了,就跟不认识他似的。
眼见玉察装作不认识自己,游澜京更加兴起,一只手微微伸过头顶,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意,一点儿也不像朝堂上工于机锋的权臣。
德王瞥了他一眼,他只好放下手。
小宫女们面面相觑,只觉得奇怪,首辅大人,这是在给谁打招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