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惊动别人,自去开了大门到街面上走着。
早有摊贩支起摊子,顺着百姓街过了卖酥油饼子的摊子,同摊主笑着应声早,碰上推着单板车的瘦小儿郎,将对方动作间散落在地上的炭柴捡起放回去,得了对方一声谢。
一路所见,尽是百姓烟火,一直到了镇子中的大石头跟前。
这石头当时是从深山上取回来的巨石,当时十数壮汉子都不能挪动,只好请石匠当场凿磨成眼下的样子才抬回镇上。
当时那一路敲锣打鼓,镇上的住户们站在街面上看热闹,有些婆子还故意取笑,说那架势比娶大官夫人还要喜庆威风呢,
探手触到冰凉的石壁,她沿着那一个深刻的篆字往下。
这是一个简短又温馨的故事,文字仅是概述,但是其下的温情是街坊里谈,欢声笑语。
没有哪一刻,更让她对这个镇子产生依托了吧。
她想:若是真有倭乱,再去何处,都是飘萍。
只有这里才是她的故乡。
站得太久,天边终于有一点青色透亮。
她终于察觉出身上的寒意,惦记着家里的两个孩子,转身要回。
一转身,愣了一瞬,继而笑出声。
“回来了?”
王二麻子将披风裹系好,声音温和有力,“回来了。”
他摸摸她冰凉的脸颊,视线后移,“怎么想起看这块石头了?”
庆脆脆没有解释,“睡不着出来闲逛,看见了就想摸摸。”
两人肩并肩往家去。
身后那块巨石在天光弥漫之际镀上一点白,而后白成暖黄,以最沉默的样子见证了这座小镇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也在这一日迎来第二个踏触它的访客。
这访客真是凄惨,一边的袖管空着,脸上罩子扣藏住一只眼,一道丑陋又恐怖的疤痕从左额一直贯穿右下颌。
残存的那只手却只有两个指头,从石碑最上面的年历,一直摸到落碑人名姓的位置。而后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大主干道上路人来往经过,自然留意到这个像是乞丐一般的邋遢人。不过目光触及对方面上的疤痕,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低头继续忙着自己的生计。
刚支起摊子的庆母在一片热气蒸腾间,看了这古怪人好几次,最后喊了一声。
那人回头看过来,庆母看清他模样,吓了一跳。
“哎哟哟,造孽呀,你这是怎么了?”
她招呼对方过来坐,可那人用仅剩的那只眼打量她好一会儿,脚上一动不动。
庆母当他身上没钱,道:“这大冬冷天的,来吃一碗汤水吧。不要钱。”
不知是不是‘不要钱’三个字太有说服力,那人过来挪动脚步了。
庆母这才发现这人还是个跛子,心里更觉得对方可怜。
刚出锅的鲅鱼丸子,她手脚麻利地舀了五个大的,半勺清水半勺鱼骨香汤,而后上桌。
“吃吧。瞧你也是个可怜人,这碗不要钱。”
她也不在意对方有没有说谢,一边给新来的食客盛装,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从今年的收成,又说到这时节海上的事情,杂七杂八,和大铁锅中的汩汩冒泡声交融在一起,不静却也不吵,意外地叫人心里静。
长街上有孩童一路奔,一路喊着‘娘’。
独眼男子看着越来越近的胖小子,听身后老板娘骂声中带着宠溺地道‘小要饭的来了’,于是问:“你的孩子?”
庆母笑呵呵地点头,“可不是?上辈子做福了,摊上一个小冤家哟。”
冤家三宝一路欢快,冲到跟前就要吃,“娘,快点,去书院迟到了,先生又要打手板子了。”
正是生意最热闹的时候,庆母左右看看,只有那独眼客人跟前还有个空坐,便将烫碗端过去,“吃吧。自己贪睡,活该你挨揍。”
旁人一是嫌弃独眼身上的脏污,二是看了他脸上的疤痕觉得恐怖,自然离得远远的。
可三宝天性胆子大些,见了人家少眼睛少胳膊也不怕,瞧着对方脸上的疤痕还十分崇拜。
二姐夫说了,男人身上要是没个疤什么的,还算男人嘛?
三宝觉得有道理。但他怕疼舍不得拉一道口子,于是只好羡慕别人的疤。
咬一口喷香的丸子,汁水飞溅落在自己前襟上,浑不在意地抹抹。
油污更大一团了,他假装没看见,一抬眼瞧着这人看自己呢,有点害羞。
这么大的人了,吃丸子还落在衣衫上,有些丢人。
大眼睛转转,道:“你这疤真威风,是进山打老虎落下的嘛?”
二姐夫身上有一道疤,说是帮着人进山猎虎的时候不小心被抓到的。
他每回都要缠着二姐夫讲壮士打虎的故事,听厌了还要听,因为没人给他讲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