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吧
他不再去确认对手的死亡,只是勉力转过身,朝着某一个方向踉跄跋涉前进。
反正,从十五岁进入江湖起,他就很少有将对手赶尽杀绝的习惯。
大片的雪花穿过冷杉林,无声无息地降落,转瞬就积起了一尺多深。那些纯洁无瑕的白色将地上的血迹一分一分掩盖,也将那横七竖八散落在林中的十三具尸体埋葬。
巨大的冷杉树林立着,如同黑灰色的墓碑,指向灰冷的雪空。
白。白。还是白。
自从走出那片冷杉林后,眼前就只余下了一种颜色。
他不知道自己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跋涉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是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头顶不时传来鸟类尖厉的叫声,那是雪鹞在半空中为他引路。
肺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灼烤般刺痛,眼前的一切更加模糊起来,一片片旋转的雪花仿佛都成了活物,展开翅膀在空中飞舞,其间浮动着数不清的幻象。
“哈嘻嘻,嘻嘻霍师兄,我在这里呢”
飘飞的雪里忽然浮出一张美丽的脸,有个声音对他咯咯娇笑:“笨蛋,来捉我啊捉住了,我就嫁给你呢。”
秋水是秋水的声音她、她不是该在临安吗,怎么到了这里
难道是难道是沫儿的病又加重了
他往前踏了一大步,急切地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个雪中的红衣女子,然而膝盖和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只是一转眼,那个笑靥就湮没在了纷繁的白雪背后。
奔得太急,枯竭的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在三步后颓然向前倒下。
然而他的手心里,却一直紧紧握着那一枚舍命夺来的龙血珠。
“嘎嘎。”雪鹞在风雪中盘旋,望望远处已然露出一角的山谷,叫了几声,又俯视再度倒下的主人,焦急不已,振翅落到了他背上。
“嚓”尖利的喙再度啄入了伤痕累累的肩,试图用剧痛令垂死的人清醒。
但是,这一次那个人只是颤了一下,却再也不能起来。
连日的搏杀和奔波,已然让他耗尽了体力。
“嘎嘎”雪鹞的喙上鲜血淋漓,爪子焦急地抓刨着霍展白的肩,抓出了道道血痕。然而在发现主人真的是再也不能回应时,它踌躇了一番,终于展翅飞去,闪电般地投入了前方层叠玉树的山谷。
冰冷的雪渐渐湮没了他的脸,眼前白茫茫一片,白色里依稀有人在欢笑或歌唱。
“霍展白,我真希望从来没认识过你。”
忽然间,雪中再度浮现了那个女子的脸,却是穿着白色的麻衣,守在火盆前恨恨地盯着他那种白,是丧服的颜色,而背景的黑,却是灵堂的幔布。她的眼神冰冷得接近陌生,带着深深的绝望和敌意凝视着他,将他钉在原地。
秋水秋水,那时候我捉住了你,便以为可以一生一世抓住你,可为何你又要嫁入徐家呢那么多年了,你到底是否原谅了我
他想问她,想伸出手去抹去她眼角的泪光,然而在指尖触及脸颊前,她却在雪中悄然退去。她退得那样快,仿佛一只展翅的白蝶,转瞬融化在冰雪里。
他躺在茫茫的荒原上,被大雪湮没,感觉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也逐渐变得空白一片。
他开始喃喃念一个陌生的名字那是他唯一可以指望的拯救。
但是,那个既贪财又好色的死女人,怎么还不来在这个时候放他鸽子,玩笑可开大了啊他喃喃念着,在雪中失去了知觉。
来不及觉察在远处的雪里,依稀传来了声。
那是有什么东西,在雪地里缓慢爬行过来的声音。
“丁零丁零”
雪还是那样大,然而风里却传来了隐约的银铃声,清脆悦耳。铃声从远处的山谷里飘来,迅疾地几个起落,到了这一片雪原上。
一顶软轿落在了雪地上,四角上的银铃在风雪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咦没人嘛。”当先走出的绿衣使女不过十六七岁,身段袅娜,容颜秀美。
“绿儿,雪鹞是不会带错路的。”轿子里一个慵懒的声音回答,“去找找。”
“是。”四个使女悄无声息地撩开了帘子挂好,退开。轿中的紫衣丽人拥着紫金手炉取暖,发间插着一枚紫玉簪,懒洋洋地开口:“那个家伙,今年一定又是趴在了半路上总是让我们出来接,实在麻烦啊。哼,下回的诊金应该收他双倍才是。”
“只怕七公子付不起,还不是以身抵债”绿儿掩嘴一笑,却不敢怠慢,开始在雪地上仔细搜索。
“嘎”一个白影飞来,尖叫着落到了雪地上,爪子一刨,准确地抓出了一片衣角,用力往外扯,雪扑簌簌地落下,露出了一个僵卧在地的人来。
“咦,在这里”绿儿道,弯腰扶起那个人,一看雪下之人的情状先吃了一惊:跟随谷主看诊多年,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样多、这样深的伤
“”那个人居然还开着一线眼睛,看到来人,微弱地翕动着嘴唇。
“别动他”然而耳边风声一动,那个懒洋洋的谷主已然掠到了身侧,一把推开使女,眼神冷肃,闪电般地弯腰将手指搭在对方颈部。
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血凝结住了,露出的肌肤已然冻成了青紫色。
这个人还活着吗
“还好,脉象未竭。”在风中凝伫了半晌,谷主才放下手指。
那个满身都是血和雪的人抬起眼睛,仿佛是看清了面前的人影是谁,露出一丝笑意,嘴唇翕动:“啊你、你终于来了”
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将左手放到她手心,立刻放心大胆地昏了过去。
“倒是会偷懒。”她皱了皱眉,喃喃抱怨了一句,伸手掰开伤者紧握的左手,忽地脸色一变一颗深红色的珠子滚落在她手心,带着某种逼人而来的凛冽气息,竟然在一瞬间将雪原的寒意都压了下去。
这、这是万年龙血赤寒珠
原来是为了这个真的是疯了他真的去夺来了万年龙血赤寒珠
她怔了半晌,才收起了那颗用命换来的珠子,抬手招呼另外四个使女:“快,帮我把他抬到轿子里去一定要稳,不然他的脏腑随时会破裂。”
“是”显然是处理惯了这一类事,四个使女点头,足尖一点,俯身轻轻托住了霍展白的四肢和肩背,平稳地将冻僵的人抬了起来。
“喀喀抬回谷里,冬之馆。”她用手巾捂住嘴咳嗽着,轻声吩咐道。
“是。”四名使女将伤者轻柔地放回了暖轿,俯身灵活地抬起了轿,足尖一点,便如四只飞燕一样托着轿子迅速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