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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羡慕帝王家,有享用不尽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平日里呼奴使婢,过的是神仙一样的体面日子。可有谁知道里头的苦处?”太皇太后摸着大白子的耳朵叹气,“好容易聚在一起,眼下又有政务要办,那些个臣工们追得紧,皇帝是一刻不得闲儿,大事小情逐样儿过问,连顿安稳饭都吃不上。”
塔嬷嬷笑道,“主子又在心疼万岁爷了!没法子,自古以来圣主明君都是这么过的,咱们万岁爷勤政爱民,事必躬亲,这是他的劳累,却因着这个造福全天下的百姓。您心里舍不得咱们知道,万岁爷那儿也感念您,只不过咱们可别做出老婆子样儿来,您是太皇太后,这么的护短小家子气,没的让人笑话。”
“可不!”定太妃张着五指叫人给修指甲,一边道,“母后真是的,皇帝有能耐,由得他去。像我们哥儿,见天的下茶馆子,捣腾什么鸽铃儿,蟋蟀罐子,我这儿还有苦说不出呢!”
太皇太后白了这个媳妇一眼,“你臊谁呢?儿子不是打小你自个儿带着的?成了这样也是随你!”
定太妃窝囊的嘀咕,“我哪儿就这么不着调了?都是高皇帝的儿子,要随也有一大半随他爸爸。”
太皇太后头痛欲裂,庄亲王哪点随他爸爸了?就剩一张脸像,别的脾气也好,说话的调调也好,完全就随他亲妈,娘俩一对活宝,还好意思覥着脸把高皇帝拖下水。
定太妃打从进南苑王府就没消停过,惹事生非倒没有,争风吃醋也没有过,就是整日的上蹿下跳不干正经事。高皇帝一见她就乐,虽没有男女之间的爱,却也愿意偶尔留宿在她屋子里。有福气的人,到天边都是福泽绵厚的。她肚子争气,没多久就怀上了,然后母凭子贵,别人在寿康宫念佛打坐的时候,她正跟着儿子天南海北的晃荡。论这辈子的逍遥快活,谁也没不过她去,就连皇太后,恐怕也不够攀比的。
太皇太后突然抽了口冷气,锦书忙上前探看,原来大白不知哪里不合心意了,龇着牙,放出爪子,在太皇太后手背上抓了一把,闯祸之后就撒腿跑了。
屋里乱起来,拿老白干的,拿白绫布的,拿金创药的。看着宫女太监们慌手慌脚的来回跑,太皇太后说,“这么点子事就乱成了一锅粥,以往是白教了。”
“老祖宗教训得是。”锦书跪在脚踏上仔细清理了伤口,取玉搔头蘸了药薄薄的上一层,再用绫布包扎好,问,“老祖宗,奴才打发人把大白子抓回来给老祖宗发落?”
太皇太后摇头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同畜牲一般见识。你让人上偏殿打听下,看皇帝今儿留不留大人们用膳。”
锦书应了,起身收拾好药罐子出门去了。
太皇太后歪在迎枕上忧心忡忡的,对塔嬷嬷道,“你都瞧见了,皇帝如今成了这个模样,怎么办?这水是越趟越深,到了齐腰,转眼就要灭顶了!我脑仁儿疼啊,没法子了,你说怎么办?”
可不!上寿膳房去都要陪着一道走,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威仪?皇帝是坐明堂的万金之身,怎么能到那油腻嘈杂的地方去?他打从落地就没和厨房打过交道,如今可好,真要上刀山下油锅了。
定太妃一听新闻就来劲,她咋舌道,“怪道呢,咱们庄亲王一味的给我递眼色,原来是有这一层。”她挨到太皇太后身边,“母后,我瞧那丫头怪齐全的,到底是同祖同宗的,和敦敬贵妃那样的像!”
太皇太后长叹,连这大大咧咧的傻子都觉得锦书和她姑爸像,皇帝哪里还有救!
塔嬷嬷也是满面愁容,“两头都是一样,万岁爷这儿拔不出来,那个小祖宗也到了脖梗子了。您是没瞧见,他听说锦书给带到北五所去了,那架势,连命都不要了。”
“真是冤孽,这是讨债来了!”太皇太后在膝上直拍,“早知如此,那时候索性下了狠手倒好了,到了眼下愈发的动不得,那丫头啊,真叫我没了主意。”
定太妃觉得她们愁成这样根本就没必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就是个前朝公主吗?养熟了,捋顺了,是人都有感情的,要是他们有情意,捧成一堆就是了,何苦弄得那么复杂。
她说,“锦书的人品气性儿您大约也知道,依我看,与其棒打鸳鸯,不如促成了他们的姻缘方好。”
太皇太后垂着眼拨弄腕子上的麝串,无奈道,“我又不是见不得人好的怪老太太,倘若锦书是小家的闺女,不管她是哪个旗下的,老家姓什么,就算是个包衣出身也不论,只要皇帝心里喜欢,用不着他开口,我自然晋她的位份,让皇帝高兴高兴。可现在是这个尴尬境地,我不能冒这险,什么都可以不顾,皇帝的安危不能不顾……大邺慕容几百口,都在皇帝手里送了命,锦书怎么样恨他,谁能说得上来?她面上温顺,转脸恐怕恨不得置皇帝于死地呢!”
定太妃隔窗瞧着月台上的人,她面朝太阳站着,从她这儿只看得见半边脸。单那轮廓就是极娟秀温婉的,脖颈纤细,乌发如墨,窈窕之姿像一汪春水,柔软,沁人心脾。这么美丽的人,这么多舛的命运,连她都唏嘘不已,爷们儿怜香惜玉也不为过。这泱泱紫禁城,繁华冢绮罗堆,唯独缺少些人情味,女人们的心肠练成了铁石,容得下顷轧计算,却容不下一个可怜的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