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思路方向之后,李素也不犹豫,就吩咐周炳:
“周先生,我看目前你们炼铁时给燃料鼓的风,都是直接鼓入冷风。能不能把风箱加大,鼓进去的风先到一段预热的炉窑里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在外面用火井的火气或者是泥炭给这个储气窑预热一下。
等风也热到一定程度后,再吹到要炼铁水的主炉子里?目前主炉的炉温之所以只比纯铜熔点高一成,很难再提上去,我觉得关键就是吹进去助燃的冷风本身太冷了,带走了太多热量。要是助燃风本身就是热的,炉温再热一成恐怕也不难。”
这个招数其实古人自己后来也能慢慢总结出来——这一点从炼铁工艺上很难找到直接证据,但是从陶瓷业的发展上却有明确铁证。
汉朝的时候,之所以烧瓷的窑烧出来的都是泛着土黄色釉的原始瓷,而不是唐宋时候的纯青色青瓷,原因也是炉温不够。
后来唐宋烧纯青瓷,靠的就是把烧窑的鼓风先预热一下再鼓进去,减少热量损失。宋朝的“天青色汝窑”那么成熟,可见当时窑的炉温至少一千三四百度了。
而同一个时代,不管烧什么窑,在追求极限温度时,其实都是相通的。汉朝的炼铁熔炉只能烧到一千两百度,所以原始瓷窑也是一千二。唐宋炼铁有一千三四,烧瓷自然也是一千三四。
点破了这层窗户纸,一千两百度的炉温瓶颈极限,当然不难突破了。
周炳听了李素的建议,却如晴天霹雳,忽然打开了一个新世界:“把烧火的风从冷风变成热风……吹进炉膛之前先‘烧风’?奇才……真是奇才之想!咱马上就试!给我三天时间,修改一下炉膛前面的鼓风口,加一个存风的炉膛。”
具体施工细节李素就不去过问了,反正他就是提供“尽量提升炉温,尽量延缓铁水越来越纯后、熔点也越来越高而提前凝固”这个思路,具体怎么操作,是工匠的事情。
这一点做到之后,等铁水温度越来越高、最后环节再加什么新的还原剂除磷除硫除碳,就让工匠们慢慢琢磨那些微调的配方吧。李素就算知道化学方程式,他也不知道如何在自然界找到纯度足够的还原剂载体,只有工匠能搞定。
……
李素就带着诸葛亮,以观察分析为主,指点江山为辅,静静观摩了几天,等鼓风预热炉改造完成后,又验收了一次。
这次的结果果然好很多,周炳带着徒弟们花了一整天时间炼了一锅铁水。周炳完全靠目测火焰和铁水的颜色变化来估计温度,说是“至少比铜的熔化炉温还高两成”。李素在心中默默折算,确认是至少一千三百多度了。
劣质铁水在还原剂的作用下,不断地析出熔渣,都是碳和磷硫的杂质,变得越来越纯澈,原本早就应该因为纯度过高而凝固了,现在却依然继续反应,直到再也析不出磷硫,剩下的绝大多数杂质都是碳时,才凝固成红热状态。
“太快了!老朽炼了三十多年铁,没见过杂质从渣里逼出来这么快的!当初在荥阳炉炼铁的时候,这些能烧出鬼火的杂质得烧上一整天才能逼出来!”
周炳看到结果时,惊叹得简直如痴如醉。
而作为太守的陈实,跟着李素一起观摩,也是不明觉厉。他完全不懂原理,但这不妨碍陈实觉得李素触类旁通。
李素也不骄傲,他知道自己的能力边界在哪里,只是淡然吩咐工匠们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努力。
视察完之后,李素想起考验一下跟在身边若有所思的诸葛亮:“阿亮,你倒是说说,提高炉温就能让炼铁加速,让铁水不凝,就能让生产变快,从中学到了什么通用的道理?”
诸葛亮也没有从刚才的悠然神往中回过神来呢,他脑内高速反思,沉寂良久,才如暮鼓晨钟般有所醒悟:
“李师,这几天的所见,让我响起了一个事儿。你可还记得,两个月前,你带我去郫县的茶楼澡堂、碾坊锻坊各处游历。走到一处营生不佳的碾坊时,你告诉我,那座碾坊时因为没有足够的周边百姓肯来碾米,所以活儿接不满,偶尔还接点磨面的活。
还说,自从开了磨面的作坊后,就要求做工之人注意防火,磨面不能随便扬尘扑粉,否则面粉也会爆炸——后来,你还亲自找了个安全的屋子,给我演示了面粉爆炸的威力,还说那是面粉与天地之气混合不匀,所以威力不大。要是彻底搅合均匀,把磨坊炸毁也是有可能的。
前几天,路过自贡的时候,你又带我参观了火气井煮盐,还特地教了我如何鉴别输送火气的竹管有没有漏气,还说火气一旦泄露,与天气间之气混合,也会爆炸,混合得越充分均匀爆炸起来越猛烈。还特地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给我演示火气爆炸……”
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答李素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先说了两个自腊月农闲以来,李素带他阅历四方时讲到的例子。
gu903();而李素虽然没听到自己要的答案,却也意识到了诸葛亮的思路,逐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