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秦月过来时候,他原便就是在床榻上休养,是为了不叫她担心才强撑着起了身。
那会儿在书房,他应当再支撑久一些,至少不应该让秦月看到。
那样便不至于叫她觉得他会是在博一个可怜,也不至于像是在利用她的温和善良在祈求原谅。
或者他不应该强撑着见她,就应该让严芎出面。
越在意便越小心,大约便是现在这样吧。
书架旁的秦月注意到了他醒过来,放下手中书卷朝着他走了过来。
容昭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对上了秦月的目光。
他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在容府,那时候他每每回到家中时候,便能看到这样的她。
而一切回忆都在秦月在他面前停下时候消失殆尽,她坐在了卧榻旁的绣墩上,轻轻叹了一声:“小严与我说你病了,容昭,你应该回京城去。”
容昭顿了顿,只感觉心仿佛被揪住一样,隐隐作痛。
“他说你有心结,但我认为无论什么心结,都不能拿性命开玩笑。”秦月看着他,“他请我帮忙劝一劝你,容昭,我想你应当是会顾全大局的人,你从来都是顾全大局的人,所以你应当回京城去,有太医照顾,你就能快些好起来。”
容昭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这些话、这些道理,没有哪里出了错,每一句都是应当应分,每一句都是规劝,每一句都无法辩驳。
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年有一些事情,当年他对待秦月时候大多数时候也是这样的,他曾经说过很多像这样的话语,他说了正确无法辩驳的话语,却并不是秦月想听到的那些。
如若是无关紧要的旁人这么说,他大约不会有什么感触,但现在换了是秦月来说,便仿佛是一把刀子一样在他心上来回割据。
便如他近来常常领悟到的那样——当年种种便会在今时今日化作苦果,让他一遍一遍品尝,十倍百倍地品尝到其中的酸涩。
他垂下了眼睑,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了许久之后,努力地笑了笑,道:“我会回去。”
秦月似乎松了口气,她道:“那就好。”她顿了顿,语气中稍微带上了一些笑意,“容昭,你会好起来的,好好休养,不要逞强。”
他再次抬头看向了秦月,而秦月已经没有再看他。
他知道自己不应当有什么奢求,她能与他说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
于是他道:“我听你的。”
可他感觉眼前一阵阵又有些发黑,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无法支撑下去,眼前的秦月一时近一时远,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一片嗡嗡。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面涌出来,他下意识往旁边避开秦月,他胡乱找了个空荡荡的方位,毫无预警地扑倒了下去——再无知觉。
秦月没想到容昭会突然之间又扑倒下去。
她几乎下意识地抱住了他,免得他整个人从床榻上扑到地上。
她架住了容昭的身子才发现他简直轻得过分了——与从前相比,现在几乎就只剩下了一把骨架子。
他软倒在她怀里,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一些呼吸起伏,她几乎都要猜测这是不是要出人命。
她感觉到自己胸口迅速被温热的血腥濡湿,眉头便立了起来,急忙先让他把淤血吐出免得呛到口鼻,一边搂着他不让他整个倒下去,她一边回头去喊门口的严芎进来搭把手。
严芎一听到声音,便立刻推门进来,一见这情景,便赶紧上前来帮了秦月扶住容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月推开一步,看着自己身上还有地上这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几乎难以想象容昭究竟是什么情形了。
严芎支吾了一会儿,最后只道:“大人不让说给您知道。”
这话简直让秦月都要气笑了:“那你们自己要死便死,不必再让我来劝什么!”
说完,她便松开了容昭,转身就要往外走。
严芎着急地不知要如何是好了,他既不敢放下容昭,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秦月走,只好道:“大人是在边关受了伤,就……一直这样。”
秦月脚步停下来,她转身看向了严芎,语气中带着质疑:“这么重?”
“那些医术上的话我也不懂。”严芎说道,“当年是十多天才醒过来,后来便一直没怎么好……大人没叫太多人知道,到洛州来也叮嘱了我们不许与您说……”
秦月静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那天容昭把许多契书送给她的事情。
“他为什么把契书都改成了我的名字?”秦月问道。
严芎沉默了一会儿,道:“大人……大人应当有他的打算。”
秦月看向了面上血迹刺目的容昭,转了身:“你打发个人去前面秦芦记说一声,就说我今日不回去了。”
严芎微微松了口气,道:“属下这就让人过去。”
秦月重新走回到了卧榻旁边,她道:“去刺史府找容昀,叫他带个可靠的大夫过来。”
“是。”严芎飞快回答道。
“再打些热水来,把这边乱七八糟的都收拾了。”秦月说道,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经被血洇湿大片的衣襟,“再找件干净衣服过来。”
严芎全都应下,飞快便让人下去准备。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收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