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面是苦涩,一面是欣慰。
苦涩是他自己的,在失去秦月之后,他两年来辗转反侧化入愁肠的悔恨在此时此刻变作苦涩萦绕心头。
而眼前的秦月哪怕对他冷眼以对,他仍然心中会感觉到欣慰,至少她仍然好好地在这里,她放弃过去获得重生,她理应有现在的底气来反问他究竟是谁。
他是谁?
他是还沉湎在过去裹足不前的罪人。
他拖着属于过去的沉重悔恨的枷锁来到秦月面前祈求一个不应有的原谅。
他在生死之间挣扎看破的前半生化作了此时此刻的后退。
他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秦月,而她也坦然又平静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慢慢地说道。
秦月看着他,淡淡道:“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道歉,你我陌生人而已,何来歉意?如若不是在吃饭的,还请客官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小本生意。”
容昭脚步略有些蹒跚,他重新坐回到了方才的地方,他抬头看向了挂在墙上的菜色,哑声道:“请老板上一碗龙须面吧!”
秦月看向了一旁的豆花,道:“去后面给那边客人上一碗龙须面。”
豆花小心地应下来,一溜烟就往后厨跑去了。
秦月慢慢地走到了芦苗旁边站定了,道:“要不你也去后面帮忙?前面有我在就行了。”
芦苗微微松了口气,又看了容昭两眼,小声道:“吓死我了,以为是来找麻烦的,这一看满身煞气,在咱们大堂里面一坐,我都不敢上前赶人。”顿了顿,她又看向了秦月,“他认识你,他是谁啊?”
秦月拿起旁边的热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冷不热道:“我死了的丈夫。”
芦苗张了张嘴巴,一瞬间脸上各种表情交织,最后凝成了错愕和不可置信。
“他怎么敢来?不怕你一刀剁了他泄愤?”芦苗欲言又止许久,最后这样问道,“总不是觉得你哄一哄就能把当年的事情翻篇吧?这、这再说了……”
“不用说,我心里明白得很。”秦月喝了口水,“想来就来,这天下之大我还能管着他去哪里不成?不必当回事。”
“万一他要是强取豪夺什么的……”芦苗还是有些担心,“你看那个什么徐淮信都会搞小动作脏手段!”
“所以,有这样一个问题。”秦月语气冷静,她看向了芦苗,“一个当初被抛下的无用的女人,有什么好值得在两年后来强取豪夺使手段?有必要吗?”
芦苗被这问题给问住了,她偷偷又看了几眼容昭,然后小声道:“万一是后悔了……?我觉得这种人挺多吧?他发现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所以就回头找旧人。”
“他后悔我就得原谅接受吗?我看起来有那么蠢?”秦月都笑了,她伸手拍了拍芦苗,“你还是去后厨盯着吧,这儿我来。”
芦苗还想说什么,但这会儿脑子也有些乱糟糟的,于是便应下来,往后面去了。
秦月在高高的柜台后面站了,她如平常一样把账簿打开来,先扫了一眼芦苗记下的那些,然后粗略记下。
整理好了账簿上,她弯腰看了看柜子底下的酒水和酱料之类是不是足量,见米酒只剩了三坛,便招手让豆苗过来让他去和芦苗说要再去拉一车米酒回来。
豆苗点头应下,就往后厨跑过去,没一会儿又带着一碗龙须面回来了。
“直接送过去,就那边那个客人的。”秦月指了指容昭的位置。
豆苗看了一眼容昭,有些害怕地又看了看秦月:“姐,那个人看起来好凶啊,不敢过去。”
“很凶吗?”秦月好笑地看了一眼豆苗,她扫了一眼容昭,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凶恶——而容昭还在看她。
“很凶很凶啊,往那边一坐,早上大家来吃早饭都不敢坐他旁边去……”豆苗又偷偷瞄了几眼,“姐……你能不能帮我送……我今天多劈两担柴……”
秦月被豆苗这话给逗笑了,她随手从他手里接了面碗,道:“这么轻省的事情不做,想去劈柴,那只好成全你了。”
豆苗缩了下脖子,不敢说话。
“在这里看着,别乱跑。”秦月让豆苗站到柜台后面来,然后自己朝着容昭走过去。
容昭看着秦月朝着他走过来。
一碗面放在了他面前,她没有停留,便转身重新走开了。
低头看着这碗散发着香味的清汤面,他想起来那年他错过的那碗寿面。
他抬头去看秦月的背影,却仿佛穿越时光在看自己过去种种的傲慢自大之下的轻视,如今种种不过当年重现,他与她转变了地位。
他慢慢地吃了一口面,入口是鲜香滑嫩,是他没有品尝过的美味。
错过的事情便是错过了。
他现在来追逐的是旧日的幻影,是无法挽回的过错。
可他不想离开。
曾经他拥有过一个对他一心一意的人,曾经他把这个人丢下,曾经他无情地伤害了她。
他品尝到了苦果,明白了自己的过错,但上天从来都不会那么轻易地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