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赚了大半辈子钱,要是骤然撒手而去定是不舍的,可是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小闺女。他要是去了,这闺女不得被她七叔八婶给活吞了啊。谢家不说是个名门望族,但富贵之家,谁宅子里没那点腌臜事儿呢。
可是和尚说吧:无解。
真想要解,也不是不能,得把姑娘送进空门里了此一生。
谢祖奇这回真把桌子掀了,坑爹呢不是!
☆、第47章【肆柒】鬼妻
谢祖奇舍不得襁褓里的小女儿,和尚大声念着“痴儿痴儿”,留下一道符后会即云游不见了。那道符至今还被做成香囊,给他这个宝贝闺女儿贴身戴着。
雍阙摩挲着菩提串的手指微微一顿,啃着鸡翅的秦慢也略抬了抬眼:“符?”
“是啊!”谢祖奇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望着它愁肠百结,“多亏那为高僧的神符,小女才得以安然无恙地度过这十来年。美中不足的就是它仅能保得小女平安康健,可是保不了……”
他重重地一叹气:“改不了她的天煞孤星命啊。说出来不怕雍爷和夫人笑话,去年小女就及笄了,按照我们那边的风俗及笄之前就要定下婚事后,及笄后一年出阁嫁人。可是小女……被天煞孤星的命拖延到了现在连个合适的姑婿都没找到,着实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头痛又心痛。”
古语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谢祖奇的丰厚的家底摆在那,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的好男儿总是大有人在。所以起初在谢家女郎初长成时还是有不少媒人闻风而来,从商的、读书的、当官的、种田的、武林中人……三百六十行但凡有点声明又比上略不足的,皆想攀上谢家这门好亲事。
谢祖奇见来者甚多眼界也跟着水涨船高了,洋洋自得地心道谁说老子闺女嫁不掉,这不行情好着吗。
他眼界一高,难免挑拣起来,最终在谢家女郎芳龄十三的时候和户的方公子定下婚约。那公子恰值弱冠之年,再等上两年拿个功名,两家高高兴兴地就把婚事给办了。
谢家三代经商,到了谢祖奇那辈生意做得照旧风生水起,但是家里人普遍学识不高,用那些个名门世族的话来说就是一家子的铜臭味。谢祖奇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借着这桩婚事也算是由商入文。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家产生意将来必然交给女婿来打理,挣个儒商的名声出来,最好日后子孙有出息再入了仕途,那谢家可就是彻底地改头换面,踏入了贵族一列。
那时两个年轻人一个十五、一个十三,仅在订婚那日见过一面,双方皆是懵懵懂懂。方家公子全身心付在诗书上,等着参加科举中得功名。终于到了科举那一年,方公子背负着两家人的期望进京高考。
哪知这一去,方公子就再没回来。侥幸逃回来的书童气息奄奄道是途中路过座高山峻岭,夜里露宿时火光招来了一条百丈长的巨蟒,一行人中的护卫侍从连同方公子一起被吞进了巨蟒的肚子里。
晴天一道霹雳劈得谢祖奇神思恍惚,好在那方家父母没有多说,估摸着就算肠子悔青了,但自己找上门的婚事怪不到旁人身上。
谢小姐第一次的婚约就这么黄了,然毕竟是场意外虽有人忌讳但也有人还是勇敢地前赴后继。
这次谢祖奇吸取教训,从武林世家中挑了个少年豪杰,书生命薄,这种阳刚之家出来的少年郎总不会了吧。
“唉,我看那位柳家少年郎英姿勃发,武艺不凡,心想着不能结下诗书之下,与武林人做了姻亲日后走商行镖也有个保障。”谢祖奇几杯黄酒下肚,圆面上泛起大片酡红,愁苦不已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他那一房虽比不得他们正房本家,但好歹在旁系里也是个说得上话的。可我是万万没想到啊!”
他将酒杯猛得拍在桌上,痛心疾首道:“你们说一个打小习武的少年,一个拳头能打得我爬不起地,怎么好端端地就落水淹死了呢!”
“呃……”秦慢被他吓得咬住了筷子,想了想,“您说的柳家可是‘悬壶医百人,施毒亡千里’的西南柳氏?”
“除了他们家还有谁啊!”谢祖奇哀莫大于心的模样,“你说好好的一门婚事又就此了断,唉……”
雍阙状似听得入神,而然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眼神并不凝聚在谢祖奇的身上,时而落在秦慢的头上又时而落在她的肩膀上,还时而落在她的裙下……在听到她说起“柳氏”两字时眼神微微亮了一亮,目光又落在了那张吃得油渍光亮的嘴唇上。
一张标准的樱桃小口,竹筷点在微微嘟起的唇峰上,像思考又像是撒娇,更像是一种邀请,邀请着人去尝一尝她口中甜美珍馐……
原来一心吃饭的秦慢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注意到雍阙流连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还好心地安慰失意怅惘的谢祖奇:“失足落水并非不能理解,西南多丛林不会水的旱鸭子大有人在,说不定那位柳公子就不通水性呢。”
一口饮尽杯中酒,谢祖奇根本没听清秦慢的话,醉醺醺地勉强托住自己的下巴:“再然后啊,事情可就难了……”
可不难了吗,连着两桩婚事的男方都死于非命,再多的金山银海也不及性命重要啊。来谢家媒人的数量自此一落千丈,可以说胆敢上门的几乎没有,而谢祖奇也拉不下那老脸去给女儿求来门婚事。
嫁不去就嫁出去吧,谢祖奇心如死灰,大不了养闺女一辈子,往好处点想,总比去婆家受气吃苦来得强。
他本想安安分分地带着闺女学着经商管家,孰料一天夜里他和内府的管事对完账出了账房,刚拐过的院廊忽然瞅见月色下有个飘飘摇摇的身影晃进来。
他没多想,大喊一声“抓贼啊!”
护院们从各个角落蜂拥而至,贼是逮到了,送到谢祖奇面前时却是面面相觑。
那贼披头散发,身着白衣,像个女鬼,她确然是个女子,还是谢祖奇认识的女子。
此贼不是他人,正是他的乖女儿。
“我的儿啊,你你这是从哪里来啊!”
谢祖奇看着她裙上污泥点点,鞋面上也是沾染了碎草淤泥,仿佛从深山之中长途跋涉而归。
谢家小姐满面茫然,在看到自家父亲时才似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眼神渐渐有了焦距:“父、父亲,你在这做什么?”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谢家小姐因为一道天煞孤星的谶言要注定孤独终老之时,她还莫名得了梦游症。
她的梦游症十分的蹊跷,发无定时,毫无征兆,经常睡到半夜人就消失在了谢家大院之中。谁也不知道她孤身一人是怎么避开重重护院自行出门,再安然无恙地徒步走回来。
这一路上她去了哪里,遇到何人,遭遇何事,她自己全然无知。
而谢祖奇却是在她犯过几次病后大致猜到了她人去了哪里。
一身的香烛焚烧味,脚下踩着碎纸黑泥,这多半啊,是去了乱坟岗之类的地方。
他之所以没说,是不想把自己吓到半死后再把宝贝女儿吓个半死。
没出阁的年轻小姑娘,半夜跑到坟茔堆里去,这说出去已经不是找不到夫婿那么简单,恐怕是要被是乡里邻居当成被孤魂野鬼附身给活活烧死!
谢家所在的柽州城外是有一座乱坟岗,据说是个百多年前的古战场遗址,里面埋葬的大多是不知名的士兵。后来岁月变迁,西南爆发了几次大瘟疫,穷人们买不起棺材造不起墓就随便拿张草席一裹丢了进去。
接二连三闹了几回后谢祖奇认栽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就带着女儿躲去了相距百里外的老家,权当是带她出来散散心也好避一避那些街坊们的闲言碎语。
回了老家后头几天,谢家小姐白日里种花绣花,夜里安安分分地稳睡在绣床上。谢祖奇逐渐宽心,估摸着是他那座宅子的风水不大好,近来惹出了邪祟,回头给卖了再找个地方置办一处宅院就好。
可这心安了没两天,怪事又出了。一天夜里谢家小姐的贴身丫鬟翠珠迷迷糊糊地起夜,下意识地看了看小姐的绣床,一看不打紧顿时毛骨悚然地尖叫了声。
窄窄的绣床上坐着个披发的白衣女子,莹白莹白的双手捧着把血红的半月梳来回抚摸,活生生的一只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