芃山老祖也笑了笑,神色阴戾地看着那魂灯:“若我只要你不摆弄他呢?乐道友若肯将那元神完完整整地给我,我就送你一件纯阳法宝如何?”他那双鹰眼紧盯着乐令手上魂灯,肩头白猿向乐令狠狠呲牙低吼,随着那句话直扑过去。乐令身子一晃,身上咬着的七枚白骨骷髅重新飞出,咬向了那头白猿。他再想往后退一步,却赫然觉出眼前的芃山老祖身上散出的威压远不止平常那样,甚至不是他师兄们那样的阳神真君的威势,而是强大得能将他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他强自转了转眼珠,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大师兄昆诸,旁人都变了几分脸色,上阳子甚至已化出修罗法身,青面獠牙,一身杀戮气息浓厚得甚至压过了山上的血气。然而他也未能彻底摒除这老儿的威压,虽然化出法象,望空推出的一掌却是全无威力。昆诸扬声道:“原来芃山道兄已然合道,莫不是以为我幽藏宗没有合道道君便可任人欺上门了!”
芃山老祖嘿嘿笑了一声:“不敢,我也是受人所托,不然怎么敢踏足你这大派的地方?”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乐令手中魂灯,五指遥遥抓了过去。
手中的魂灯发出一股灼人的热烫,仿佛已成了别人的东西一般,在他掌中拼命挣扎。乐令尽力紧握着魂灯,忍不住埋怨自己——方才秦弼出现,他就该看出来罗浮要插手此事,只是他太过自信,觉着罗浮没有可用的人,就未多加防备。这一念之差,只怕就要叫这老儿将秦休抢回去,带着元神真人之力重新转世……
他怎么甘心!
乐令五指用力抓紧,仿佛这愤怒和不甘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法力,足以对抗芃山老祖那彻底压制阳神真君的力量。只在下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不过是他的错觉,真正对抗芃山老祖威压的,是站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乐令还是抑制不住嘴角上挑之势,不着痕迹地扫视一旁的玄阙老祖。玄阙只静静站在那里,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化身亦是半虚半实,然而从他一出现,芃山老祖释出的威压便被化解开来,场上一时如霜雪化尽,众人身上都轻松不少,幽藏宗众人已站起身来,向着场上各自行礼。
玄阙仍是毫无反应,五指向着芃山老祖方向一招,一片淡淡粉红魔气便如帐篷一般笼住了他。丝丝缕缕魔气往他身上缠去,芃山老祖面色如血,身体僵硬地挂在空中,眉梢眼角带着几分茫然,已是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缠在他身上的魔气越绕越紧,深深陷入了坚逾玉石的皮肤,丝丝鲜血自芃山老祖皮下流出,在他身上划出鱼网般杂乱的红线。不过一个呼吸之间,那细细血痕出现处便喷涌出大股鲜血,肉身顷刻碎裂,连元神都不曾跑出来,随着肉身一同被魔气绞碎。
玄阙只向乐令淡淡看了一眼,身形也自空中消逝。他不想叫人知道自己在下界的事,乐令自然要配合,对向昆诸等人解释道:“师尊曾赐下一张法符,方才在芃山老鬼威压之下自动激发了,幻成他老人家的法身解决此獠。”
昆诸心照不宣,向他点了点头,各派来使却是对幽藏宗的实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纵然已没有合道道君坐镇,但玄阙老祖是飞升上界,又不是殒身,有的是法子给下头的弟子赐东西,幽藏仍是不可招惹的大宗门。
这念头一升起,不少暗怀鬼胎来到罗浮的人便悄然御剑往观山坪外飞去。这些人昆诸自然不屑去理,不过是叫人记下了那几个人的身份,哪天师弟或是弟子们闲得无聊了,也有件事可做。
他将弟子叫到身旁吩咐此事,台上的乐令却冲着芃山老祖方才所在的角落睃了一眼,嘲讽地笑了一笑。他将魂灯中的秦休重新放了出来,再度将其钉在空中,放出身上那七枚骷髅,伏上去啃咬那赤丨裸的元神。
元神之中还含着大半儿至阴之气,那些骷髅只喜血食,不食阴气,因此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啃咬。每一口都带下几丝纯阳元神,秦休的身形却还被阴气维持着,就像凡人血肉之躯被咬伤之后一样满是坑洞。
俊美的面容渐渐被狰狞伤口占据,乐令看了一阵,便慢慢走到他面前,手掌在空中划过,在空中立下一面照得他秋毫毕现的镜子。元神看人是凭神识,因此饶是双目被骷髅啃伤,他也能看到自己狼狈赤果的身形。而扑在他身上的骷髅映在镜中时,却化成了云铮、朱陵和几个他平素交好的修士和后辈的模样。
秦休惨呼一声,低下头看身上的骷髅,却发现方才看着还是白骨头胪的东西,也化成了和镜子里一模一样的人物,伏在他身上啃咬,将他费了不知多少工夫才修成的元婴一口口吸尽。
失去功力的恐慌,被人围观的羞耻,被云铮和师友背叛的恐惧交叠在他心上,却无法摆脱这可悲的现状。秦休拼命哀嚎挣扎,乐令却没耐心再看下去。从方才起他就感到一股熟悉气息,在魔气掩映之下潜到这片空中浮坪,但芃山老祖死后,那些笼罩其外的魔气散去,便露出了他所熟悉的本质。
他倒想看看罗浮除了秦弼,还派了谁来营救秦休。干脆也一并留下来,叫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已换了从前玄阙老祖赐下的极品飞剑,飞行速度远非旁人可比。将体内魔气转化为道门功法后,那若有似无的五行真气便被他用阴阳陟降盘中的五行精气息勾连,寻到了一条更为明晰的线索。那人应当也是元神修为,恐怕比他还高一个小境界,凭他如今的速度,直追出山门竟还未能追到。
阴阳陟降盘嗡然鸣动,似是发现了另一股五行均匀融合的气息,却比那股飞行绝踪的气息更容易锁定。他压下剑光,神识向外散出,赫然发现山脚下有一个少年修士正尽力收敛气息,在护山大阵外徘徊。即使从剑上看去,那人只有手掌长短,根本看不出模样,他却还是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在罗浮时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池煦。
他怎么会在这里?
乐令脑中闪过这个疑问的同时,下头的池煦也突然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目光似乎中有着某种极力压抑的情绪:“秦……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113
113、第113章...
乐令站在飞剑上看着池煦,忽然想不出该说什么。他花了一百多年工夫和池煦交好……或者说池煦是习惯性护短,因为俩人同拜在一个师父门下,就无缘故地护着他,如今自己回到万骨山,还当众折磨他师叔的元神,这些年的情份只怕也都要付出流水。想到方才秦弼的悲鸣,他就觉着眼前的池煦也在无声地指则他,那双眼中所压抑的,他看不懂的情绪,定然是无法收拾的恨意。
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再也不愿呆在这里,转动剑身就要往山上飞去。下方却忽然传来一声带着几分紧张和压抑的:“秦师弟!”那声音却是比平常小得多,掺着粗重急促的喘息声,顿了一顿,又在他背后叫道:“你离开那天,落下了这个阵盘。”
乐令回过头去,目光落到池煦身上,便见到他双手捧着一枚白玉阵盘举到胸前,定定地看着自己。那双眼深沉如渊,已不像从前那样容易看透,但也许是他已结成元婴的缘故,再看只有金丹修为的池煦就觉着格外弱小。
弱小到他不屑去杀,不屑……取回那些五行精气。乐令站在剑上漠然答道:“那阵盘里存的是最精纯的五行之气,你没仔细看么?”
池煦仰起头看着他,手伸得更直了几分:“看到了,所以更不能要。五行精气价值几何我比你更清楚,秦……乐道友,我不怕自作多情,我这些年也算照顾过你,可也不值得那么多。”
他坚辞的态度倒叫乐令有些不满。就算正魔不两立,秦休拿他的东西也没见有送回来的,池煦又摆这姿态做什么?一面嫌弃他是魔修,要撇清关系;一面又在这里和他说话,装出一副顾念旧情的模样?
他心中满是讽刺,想到自己当初对池煦的期许,失望更是铺天盖地涌来。他招了招手,将那阵盘取了回来,最后看了池煦一眼:“你回去吧,万骨山西面不是你们道修能来的,别说你一个金丹修士,就是元神以上落在这里,也只有叫人吃了的份。”
池煦只是笑了笑:“在魏郡时你用魔功救我,我还以为你是在外头有了什么际遇,得到了修魔的功法,想不到你本来就是魔修。”
因为秦云二人之故,乐令的名字在罗浮也算得上人尽皆知。众人口中传说的魔头、丑角,忽然有一天就出现在了他眼前,而且就是他悉心栽培的师弟,池煦至今也没有真实感,看着乐令与从前毫无区别的模样,仍觉着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惜不是。池煦看着天上毫不留恋地离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目送他消逝在山林之中。这片山中魔气极重,就连兽类都比东方诸州凶悍危险些,乐令的气息才一远离,便有几股带着探询意味的气息飘来,沉沉压在他心头。
池煦仍在原地站着。他不是不想离开这魔修的地方,只是这种情况下,他完全没有离开的可能。既然眼下自己也不知该干什么,那就只好什么都不干。干干脆脆地盘坐在原地,手里握上了他多年随身的观照剑。就像数月之前,他在嵩里峰附近拦下三名金丹修士时一样。
与那时不同的是,乐令不是势下一块阵盘就默默离开,而是在一只长喙怪鸟扑到他身边之前去而复返,将他连人带剑提到了空中。剑上魔气浓重,乐令身上亦时时流露出魔修气息,一举一动皆是妖娆魅惑,远不是他记忆中神姿高彻,不染尘俗的模样。
他对这魔气倒也不是完全陌生。当初在魏郡时乐令就是将这魔气渡到他口中,一点点拔除他身上死气的。池煦正回忆着过去,乐令的手指却忽然落在他腕上,三指刁住脉门将一道魔气探入,细细探查了一阵才问:“你身上怎么会有芃山老鬼的臭味?这魔气与你的功法冲突,要是我真走了,你刚才就要喂了那扁毛畜牲,这半天怎么不告诉我?”
池煦下意识地把衣袖伸到鼻端闻了闻,只闻到一身清香,哪里辨得出魔气是什么味道。但是体内流动着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将之前被灌入体内,一直阻扰他真炁运转的魔气驱出的感觉过于熟悉,他忍不住答道:“我们到万骨山附近时遇上了个魔修,说是受掌门所托带我们进幽藏宗,要用魔气遮掩我等身上气息。不过我体内气息冲突,不能飞行,还是那魔修把我送到这……”
他是直接叫芃山老祖扔到了这里,而没有被带着到观山坪营救秦休,倒不比秦弼亲眼看到那场面受的冲击。不过话说回来,以他和秦休的关系,就是当真看到人在那受苦,也不会像秦弼那样遭受双重打击,伤心得失去理智。
说到一半,他终于想起乐令不再是他师弟,这些干系到本门隐私的事不该再对他说。可这些事乐令在罗浮时也早就知晓,现在再遮掩……也掩不住了。池煦不禁又苦笑了一下,握住乐令的手腕:“现在身份不同,你也不必这么关照我了。”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仅仅是握着乐令的手,拉是拉不开的。两人你推我让,倒好像还在罗浮时一样,乐令心中一动,又想到罗浮的掌门之争,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也有几分猜到池煦为什么对他没什么恨意。
他微微一笑,神色中便带着从未有过的魅惑之态,看得人魂魄似乎都要被吸过去:“池师兄,你想不想当罗浮掌门?”
池煦当上罗浮掌门于他有益无损,不过是送几枚丹药、扶持一把的事,又能有多难?有他牵制朱陵,省得以后再弄出这样糟心的事。他虽然不怕罗浮,但湛墨长大后,还要回文举州寻觅俞氏一族的功法,还要回水宫取属于他的东西,有仇人在总不如有自己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