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蝉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她才松下紧绷的脊梁,“这事,阿姊你不会明白的。”
“嫁与平常人家,相夫教子侍奉舅姑,就这么一生过去了,可是未央宫中说不定能有我要得呢?”
梁萦一直到了出了邓蝉家的门,也想不明白,邓蝉这一句‘不明白’到底是甚么意思。入宫之后,级别高一级简直能将人弄的死去活来。而且脸蛋漂亮了没有太大的用处,长乐未央两宫,貌美的宫人不计其数,要让那位帝王格外宠爱,在容貌之外还要下别的功夫。
不管怎么看,这条路都不好走。
但是邓蝉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知道刘偃并不是一个良人,也决心走这一条带着刺人荆条的路。
梁萦站在那里过了许久,都没有上车。旁边的侍女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在旁出声,“夫人?”
“哦,上车吧。”梁萦反应过来,她提起长衣的下摆,踏上了蹋石,上了马车。
**
半月之后,邓家人将邓蝉送入了宫中。初封是少使,算是最末一等,但是皇帝对母亲娘家的这个堂侄女颇为照顾,入宫没有多久,就常常召她侍寝,宠爱非常,才没多久,就一路提拔到了美人。
汉室的嫔御称号用的都还是秦的那一套,皇后以下,有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少使。
邓蝉入宫的时候是最末一等的少使,但是眨眼的功夫就是美人了。提拔的速度简直比当年的郑夫人还要快。
椒房殿中又是一片的兵荒马连,曹皇后抓起席上的一个隐囊,狠狠的丢在一个宫人身上,宫人吓得连连叩拜。
“这才多久,这才多久啊!”曹皇后几乎发狂,太皇太后才走了多长的时间,后宫里的女人就来了一个又一个,“那边把我们曹家当做甚么了?”曹皇后泪水满面,将面上的脂粉给化成一团团的黏糊在脸上。
她心气难平,胸口起伏,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她伸手指着未央宫后寝的位置,牙齿几乎咬碎。
“没有我们曹家,他这个皇帝能做的这么顺心如意?”曹皇后几乎整个人都已经开始魔怔了,“他以为他是谁啊!先帝不只是他一个皇子,还不是靠我们曹家!当年没有太皇太后他甚么都不是!都不是!!”
这话一旦传出去就是大逆不道,宫殿内的宫人和阉寺吓得四处乱走,恨不得自己就没有耳朵。
皇后疯狂的打砸手边的物什,等到最终没有力气折腾了,发丝凌乱,眼神和一个泼妇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我要母亲,我要母亲——!”她将椒房殿里的东西给砸了一通,砸完之后,又和一个孩童一样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吓得人连忙去找阳平侯夫人。
曹皇后最依赖的是母亲。阳平侯曹郃和妻子比起来,在女儿心里的地位都要往侯挪一挪。
女官们指挥着人收拾这一片狼藉,皇后还是有几把力气的,至少那些阉寺谁也没有拦住她。
阳平侯夫人来之后,抱着女儿感叹女儿命苦,母女两个只差没有相拥而泣了。但是这一回却不能和上次一样贸然动手。
邓蝉是邓太后的娘家亲戚,在邓太后看来,自家的堂侄女才是她正经培养起来的接班人。曹皇后倒是像半路冲出来的野路子。
而且要动手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容易了,上回阳平侯夫人想要杀掉郑良好给郑夫人一个教训,谁知道教训没给成,闹大了之后,被皇帝知晓。结果白白让郑家姐弟占了大便宜,现在太中大夫都比她这个侯夫人要风光许多。
“中宫,邓美人前来谒见。”传话的阉寺心里直怪这位得宠了的邓美人来的不是时候,这会兵荒马乱的,皇后哪里顾得上她?
果然,里头顿时丢出一句来,“谁要见她,让她滚!”
邓蝉站在椒房殿门处,正在等待皇后的召见。后宫中的嫔御都应该去拜见皇后,这个是规矩,自从第一日进宫,她就明白。哪怕皇后自打第一次和她见面,就没有给好脸色看。但是宫里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一个女吏走过来,那位女吏已经到了中年,看着有些眼熟。
“中宫身体不适,不能召见美人。”女吏说道。
“妾明白,愿中宫身体安康。”邓蝉不动声色的打量那个女吏,她压低嗓音,“袁大家?”
中年女吏身上轻颤,她飞快抬眼看了一眼邓蝉,而后垂下眼去。
邓蝉从椒房殿出来,在宫道上缓缓走着。她想起中年女吏的那张脸,想起幼年时候在袁大家那里学习诗书。恍然间,再在宫中遇见故人,当真是恍如隔世。
“美人,待会去哪?”邓蝉身边的宫人问道。
“去郑夫人处。”邓蝉笑。
**
刘偃雄心勃勃,派人出使西域,和那些被匈奴压迫的西域诸国联手,只不过是他想到的一招闲招。西域诸国离汉朝甚远,尤其还有个匈奴横在期间,要想过去,还要看汉使能不能顺利到达西域,他的想法更多的事在对匈奴用兵。
他讲朝中的大将召入宣室殿,在一张偌大的羊皮地图上,和众人说了半天,邓不疑端看了那张地图半晌说了一句话,“以往,我们对匈奴都是他们来了,我们去打,如果想要对匈奴有真正的胜利,那么必须要主动出击,化客为主。”
“这话说的容易,可是真的打起来要如何打?”老将中瞧邓不疑面上青春生嫩,唇上没毛,看起来连二十都没有。这样的毛头小子,竟然就因为在南越那种地方大了一次胜仗,就能够和他们一样进入宣室殿,甚至还在天子的面前大言不惭!
那个老将名为孙利,在边关和匈奴打了多年的帐,军营里有些威望。军营这个地方不仅仅看军功也是论资排辈的地方,邓不疑这种小辈在他眼里自然也就排不上号了。
邓不疑一笑,“简单的很,和匈奴人学就是。”
刘偃一听,唇边露出几分带着兴趣的笑容,“和匈奴人学,此话怎讲?”
“我们华夏的作战,一个是步兵一个是车战,尤其以步兵为多,当年晋国对付北方的蛮戎,改车战为步兵,就是为了适应晋国对蛮戎的作战。而如今,对付匈奴人,就和当年的晋国一样,必须用骑兵,骑兵的战术,恐怕匈奴人是最好的。如今想破脑袋怎么对付匈奴,不如就用以前匈奴的法子,匈奴是怎么突袭边关郡县,就用怎么样的法子杀回去!”
“善!”刘偃笑道。
孙利一脸无所谓,小孩子说出来的玩家家的玩意儿,嘴巴上面说的痛快,真的和匈奴人打起来别被打的夹起尾巴四处逃窜就不错了。
郑良坐在那里不到他的时候就不说话,整个人安静的似乎旁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似得。
刘偃邓不疑那些话所打动,不过他要得不仅仅是打动,更多的事要实实在在的胜利。
不过领兵出征的人选也就定了下来,这一次是分几路出边关攻打匈奴。
邓不疑所言不是那种传统的,和敌人约好一个时辰,然后双方摆开阵势开始打仗,同样也不是守在边郡的城墙上,等到匈奴的牛羊被雪冻死了上门掠夺。直接以闪电不及掩耳之势对匈奴进行打击。
“好,那么朕就将这件大事交给你和将军们了。”刘偃一点都不遮掩他对邓不疑的欣赏,他看了一眼那边的郑良,郑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这两姐弟还是像的不得了,就连这性子都是一模一样。
从宣室殿出来的时候,邓不疑意气风发,那些老将看着他心里不爽。他们的将军之位都是好不容易从沙场上摸爬滚打来的,倒是这眼前的小子,一个外戚,在南越不过是侥幸打了胜仗,回来就开始抖了。在他们面前说怎么打匈奴,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郑良看的出来那些老将对邓不疑的不满,他迟疑一二,还是到邓不疑身边去提醒,“将军,孙将军……”
“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里。”不等郑良将话说完,邓不疑就飞快的开口,“陛下重的是眼睛能够看到的大捷,而不是所谓的资历,现在他们自持资历,看不起我们,但是真的论草原作战,这些打了一辈子守城战的将军们还真的比不上我们。”
这话听得郑良冷汗直流,等到邓不疑走开之后,郑良只有自己叹一口气。在这么一个任性的将军手下做事,还真的提心吊胆。
皇帝在宣室殿和诸多将军议事完毕之后,宋绶进来询问皇帝入夜之后在哪个嫔御那里过夜。
“就……邓美人吧。”刘偃想了想,修长的手指放在唇上想了想,皇太后将娘家堂侄女送进宫里来,哪怕是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都要照顾一二的。何况邓蝉的确是相当的知情知趣,为人温柔,他倒是挺喜欢的。
“唯唯。”宋绶想起这邓美人自从入宫以来,一直都挺受皇帝喜爱,就是不知道这能宠爱多久。后宫的女人得一时宠幸简单,但是想要得一世,就困难的多了。
晚间,刘偃到邓蝉的宫室内休息,邓蝉身量修长,站在那里也就比刘偃矮那么一点点,她容貌甚美,入宫之时左右皆惊。
刘偃原本就是个好色的,邓蝉又不是曹皇后那种任性骄纵的性子,怎么会不喜欢。
刘偃在席上坐下,邓蝉坐在一旁,“今日臣妾到椒房殿拜见中宫。”
“皇后?”刘偃听到邓蝉提起曹皇后,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对曹皇后的厌恶,“你去椒房殿没有被刁难吧?”
刘偃知道曹婧的那个脾气,发起疯来,口里甚么话都骂的出来,邓蝉去了说不定就要在曹皇后的手里吃亏。
“没有。陛下怎么如此想呢。”邓蝉噗嗤一笑,“不过中宫有事在身,也未曾召见妾。”
“估计忙着发脾气呢。”刘偃和曹婧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哪里不知道曹婧的性子,这会椒房殿恐怕是乱作一团,曹婧哪里来拿得出时间和精力来见邓蝉。
“罢了。”刘偃道。
邓蝉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刘偃,刘偃这会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青春的时候。他的容貌和邓太后有几分相似,眉目俊朗,放在长安里的那些儿郎里头也算是好看了。
她伸手从一旁宫人的手中拿过羽扇,给刘偃轻轻扇着。
回想起进宫这短短日子来遇到的事,邓蝉心里有些踌躇,更多的是兴奋:梁姊,这宫里比宫外,可要有趣的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