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见了一双难以遮掩的,炽热灼亮的眼神。
两人安静地对视片刻,梅望舒转开视线,忍着晕眩,俯视着下方皇城鳞次栉比的殿室。
“陛下言语如此情真意切,臣若多嘴,岂不是不识时务。”
“只有个问题,如鲠在喉,不得不问。”
洛信原:“……什么问题?”
梅望舒回避了那道灼亮视线,轻声问,“陛下是何时知道的。”
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两人却同时心知肚明。
洛信原转过头去,对着天边夕阳拉出的大片阴影,无声地笑了下,“你何必追根究底呢。”
“既然这次你选择了回京,就像朕之前所说的,前事一笔勾销,你我继续之前的君臣情谊,岂不是更好。”
梅望舒的声音温和轻缓,言语却极犀利。
“前事一笔勾销,装聋作哑,时时刻刻准备着应召入宫,和陛下联床夜话?”
洛信原深吸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啊,还真是眼里揉不进沙子。”
“人生难得糊涂。朕已经打算跟你糊涂了。你却又较真。”
梅望舒轻声回应,“人可以糊涂一时,却不能糊涂一世。”
“臣揣着一片真心入京,却不知陛下这边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温和却又坚持地又重复了一遍,“陛下是何时知道的。”
尾音缭缭,消散在呼啸山风之间,仿佛风中羽毛落了地,久久得不到回应。
洛信原抬起头,迎着天边夕阳的方向,幽黑眸中泛起一层薄光,细看却又没有泪。
“一片真心?”他的声音蓦然冷了下去,漠然反问,“假死的真心?”
“把朕扔在京城,自己回乡嫁人的真心?”
夕阳直射过来的光亮太过刺眼,梅望舒在金色日光里闭了下眼。
总是吐出文雅词句的水润光泽的唇瓣,紧紧地闭起。
就此沉默下去。
玄衣广袖的天子背对她,看不到此刻的面容神情,宽阔的肩头却肌肉紧紧绷起,仿佛丛林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凶兽,潜伏在巨大的阴影里,压抑着无尽愤怒,一步步地逼问,
“每次都是这样。你不想说时,谁也不能让你开口。”
“莫非是打算再辞官一次?还是像你那位好友那样,来个无声无息,挂印而去?”
宽大手掌握紧扶栏,手背青筋隐约凸起,平淡声音里压抑着无尽的怒火,
“说话!”
梅望舒再开口时,带了几分无奈。
“陛下不妨转过身来,睁开眼,好好看看。”
“臣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了。”
呼啸山风吹起宽大的绛紫袍袖,她低头望着这身男子官袍,自嘲感慨,“大好年华耽搁在京城里,早没了其他念想。”
“回到乡里,也只想着安稳隐居,平静过此余生罢了。”
洛信原果然转过身来,宽阔后背依靠着长栏,自檐角阴影里,递过幽暗的一瞥。
“朕看到了。”
猎猎的穿堂山风,吹起了他玄色织金的宽大袍袖,他低沉地道,“大好年华,耽搁在了朕身上。”
帝王的视线蓦然锐利起来。
“梅雪卿。”
“入京十年,你为何而来?”
“为江山社稷?为匡扶皇室?为你梅家?”
金色日光映照在梅望舒的面容上,将动人眉眼映照得纤毫毕现。
洛信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不放过面前那人的每一分变化神色,最后带着自嘲,又带些了然,点点头。
“是为了你梅家。”
他侧过身去,重新扶栏。
“天地在上,听朕许诺。你在京中一日,许你梅家荣宠不衰。”
梅望舒站在木栏边,没有说话。
纤长身影在风中笔直立如青竹,浓黑长睫遮盖住她此刻的眼神,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