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1 / 2)

嫣然大吃一惊,“这、这怎么行!原本身子就不好了,再沾染了风寒——”

“正好大病一场。”梅望舒冷静地道,“过几日便是腊八节,我打算进宫谒见,让圣上亲眼见到我的病情,心生不忍。我再当面恳求一番,想方设法让圣上准了我的请求,回来闭门养病。”

嫣然神色微微一动,“闭门养病?”

“嗯,闭门养病。年前,官场来往的同僚一律谢绝,过年时也不走动。等开春之后,病还是不好,将朝廷事务一桩桩地移交出去,再以‘病势沉疴’的名义,上书请辞,归乡养病。”

昏暗斑驳的灯火下,梅望舒轻声说起未来的打算,

“时间拖得久了,最开始的惊诧怀疑就会变成理所当然。到时,御赐的宅子留着,家中细软慢慢地装箱,和京城的亲友故旧一一告别,所有人不会有任何疑问,最后拜别御前,遣散家仆,带着你,常伯,安安稳稳地归乡养病。”

“若是计划得当,圣上恩准,今年……便是你我在京城度过的最后一次寒冬。”

嫣然倏然捂住了嘴。

大片泪水涌了出来。

“大人……”她的神色震惊而喜悦,其中又夹杂了一丝惶惑。

仿佛久困黑暗之中的囚徒,眼前突然现出光亮。

她激动地声音发颤,“大人果然开始筹划了?我们、我们真的可以离开京城……?”

“我们可以。只要一步步筹划起来,一步步的‘病势沉疴’,圣上和我多年的交情,不会眼睁睁看着臣下重病受苦。他会同意的。”

梅望舒把热茶杯放回床头小桌,温和地催促,“嫣然,去开门窗。”

第24章紫宸(上)

皇城。紫宸殿。

这里是历代帝王的寝殿,也是惯常召见近臣议事的内殿,前堂摆设和金銮殿相似,只是形制规模小了几分,也更为随意些。

今日是腊八节,家家户户熬煮腊八粥。

宫里早早地准备好了今年的腊八粥,按照惯例,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在紫宸殿外接受天子召见,山呼万岁参拜完毕,各自分得一份御赐的腊八粥,用宫里的竹漆提盒装了,热腾腾地拎回家去。

这是之前几十年未有的盛况,自元和帝亲政之后才新立的规矩。京城官员们阖家分食御赐之粥,无不热泪盈眶盛赞一句,“英明圣主,体恤臣下。”

梅望舒连着用了两日邢以宁新送来的方子,身上不舒坦的症状缓解不少,今日早早地起了身。

眼看着日上三竿,估摸着紫宸殿众臣谒见的仪式差不多走完了,她袖中揣了手炉,身上特意穿了件正朱色的织金貉袖锦缎袍,披了御赐的孔雀裘,家中新煮好的腊八粥拿大青瓷盖严实盖好了,周围又垫一层厚棉布保暖,细细查验无误,这才拎着提盒上了马车,到宫门前递牌子求见。

宫门守着的禁军不敢怠慢,急急地报上去,把梅望舒领进了紫宸殿外,苏怀忠亲自迎出来,接过腊八粥提盒,交给御前试膳的内侍预备着,人在殿外步廊下等候传唤。

“梅学士再等会儿。”苏怀忠小声和她通气,

“今日不巧,前头百官参拜完后,本来都要退下了,正好林大人站在前排……就是林邈,林枢密使。圣上一眼瞧见了,便把林枢密使留下来,问询最近边境的兵事。梅学士在宫外递牌子,圣上当时便听说了消息,只是林大人那边还没完……梅学士稍安勿躁。”

梅望舒点点头,心里已有猜测,并不显得意外。

“枢密院掌天下兵事,林枢密使既然在御前奏事,我这边又无什么大事,等一会儿也无妨。”

话虽如此,苏怀忠往回走了几步,又回身觑了眼她泛起异样晕红的脸色,光洁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脸上的担忧神色更重。

他吩咐自己的几个徒孙赶紧把步廊两边的防风帘子全放下,好歹挡点风。

“留意些梅学士那边!”他仔细叮嘱着,“一看就是抱病觐见的,把人看好了,看情形不对,赶紧禀进来,莫让人在外头出事!”

苏怀忠三步一回头地进了紫宸殿。

紫烟缭绕的丹墀上,洛信原高座龙椅之上,神色不动,指尖缓缓摩挲着桌上的玉镇纸。

在他下首方,二十七八岁年纪的紫袍重臣,神色沉肃,长身站在丹墀下。

虽然未到而立年纪,眉宇间已经隐含风霜。

此人正是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的,以文官之身执掌天下兵权的另一名天子心腹,枢密院正使,林邈,林思时。

“……此次边境巡视,朝廷向六路边境派遣了九位观察使,查点出的隐患颇多。其中最紧要的,还是在册人数和实际人数不符,军中吃空饷的老问题。其次便是各路武器库年久失修,所谓‘尖兵利器‘,打开武器库查点,处处都是生锈的刀枪,哑火的火炮,万一边境来犯,官兵如何杀敌……”

林思时依然在专注地回禀边境军务事,高处端坐的天子的视线却转开了。

殿门从外开启,苏怀忠独自走了进来,无声无息地拜倒起身,执拂尘重新站在丹墀下。

天子的目光在苏怀忠的身上落下一瞬,转向殿外,透过沉重的雕花木门,望向视线所不能及的某处角落。

“思时,你今日奏上的边境军务种种隐患,需要大力整饬。你写个奏本上来,交由六部共同商议。”

“是。”林思时立刻闭了嘴。

刚才梅望舒递牌子求见的消息通传进来时,他正在殿里,听得清楚。

同为天子近臣,圣上对另一位随邑近臣的偏爱,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更何况林思时这样的聪明人。

他倒退半步,恭谨行告退礼。

却被叫住了。

缭绕紫烟笼罩了丹墀高处,天下最为尊贵之人的大半面庞被隐藏在烟雾中,神色看不清楚。

“才留宫里调养了身体,好好地放出去,第二日起,连着半个月告假称病不朝。今日逢着节假,文武百官齐齐入宫觐见,人还是称病不来。等百官领完节礼,都散了,他才姗姗来迟。”

洛信原摩挲着玉镇纸,淡笑了声,“不错,出京办了趟差,学会官场躲懒那一套了。”

林思时站在殿里,神色纹丝不动,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个字也没听见,突然变成了聋子,哑巴。